“萧令言你住口!”萧敛月终是忍不住出声,上前来扶住裴氏,“我娘好歹算是你的长辈……”
“没错,长辈。”萧令言骤然回身,“这些年来,母亲一直都是这么教导我的,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敬你们是长辈、是长姐,事事对你们母女遵从礼让,母亲更是待你们和善,可你们是怎么回报我和母亲的?”
萧敛月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裴氏摁住,冲她摇了摇头。
“你说得没错,你和你娘确实一直待我们不错。”裴氏看向萧令言道,“可那又如何?你们的那一丝虚情假意能有什么用呢?不管你们做多少,都抵不上景家的一句话,只要景家的人稍微皱皱眉头,所有的风向就都变了,没有人敢向着我们母女说一句话!”
忆及往事,裴氏甚是委屈,泪眼婆娑,“后来我就知道了,没用的……只要有你们母女在,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是没用的,永远都改变不了我们的身份地位,也永远都改变不了月儿庶出的身份,除非……”
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一叹,而后轻轻笑出声来,“除非你们不在了,除非这世上再也没有你们母女。”
“所以,你便设计放火烧了揽月轩,试图将我和母亲都烧死在里面。”
“没错。”裴氏赶在萧敛月之前开口,点了点头,“我想了很久,只有你们死了,我才能有机会扶正,月儿才能有机会成为萧将军府的嫡长女,我们以后才能不受人轻视,不被人看不起。”
“如你所知,那天放那把火的人就是辛嬷嬷,我在将军府没什么心腹,这么大的事也不敢假手于人,就只有我和辛嬷嬷两个人筹谋。算来,是我大意了,当初辛嬷嬷被你以飞凤簪为借口逐出府去,后来没多久便又莫名被害死,我就该想到,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早已知晓一切的萧令言神色始终镇定如斯,静静地看着裴氏,听她说下去。
听得出来,这一番话她是早就在心里盘算过的,又或者说,她其实早就想过如果有这么一天,她该要如何应对。
“只可惜,揽月轩的那场大火只烧死了你娘,却让你活了下来,想来也是荒唐,你竟然活了下来。”
萧令言淡淡道:“也许,是我娘在天有灵,保我一命,让我来替她揭开一切的真相。”
裴氏闻言,神色晃了一下,她虽不信鬼神之说,可终究心虚,难免会有些怵得慌,她低头掩面轻咳两声,以此来缓解自己的不安情绪。
普觉神色了然地看了萧令言一眼,本不想多嘴,可是瞥见地上那些杀手的尸体,瞥见他们夜行衣下的佛门弟子衣着,心中又不免恼火,沉声道:“我寺中弟子被杀一事,也是你所为?”
裴氏朝普觉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垂首,“对不起,两位大师,因我个人恩怨,污了大悲寺这佛门净地。”
她说着看了看地上那些杀手的尸体,又看了看活着的那人脚边的将军府令牌,定了定神,道:“当初老爷回府,说是皇后娘娘下令,让府中女眷到大悲寺抄经为夫人祈福,我本不愿,后来一想,大悲寺远离皇城与将军府,倒是我下手除掉言儿这个漏网之鱼的机会,所以从我答应到大悲寺来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谋划这次的行刺。”
众人心中明了,她这是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一人身上了,所以前前后后绝口不提萧敛月半个字,反倒字字句句都在将萧敛月从这件事中摘出来。
“我从一些走夫贩卒口中得知,有一批杀手可以潜入所有的地方进行乔装打扮,装作自己人,便花重金寻来这些人,让他们提前到寺中准备,等我们入住大悲寺之后,所有人的身份和习性都摸清楚了,便开始行动。”
“慧悟师父的死在计划之外,我原本没打算让他死,只是想让他和言儿都服下那‘相见欢’的药,可谁曾想,他服了一部分药之后,突然性情大变,像是失魂了一般癫狂,还从我手中抢走了剩下的药,全都服了下去,没多久便躺着没声儿了,我心中惶恐,连夜将他挪到言儿的房外,又担心他醒来之后依旧癫狂,说错了话,便趁他昏死之时,刺了他几刀,而后将刀刃藏入了言儿房中……”
她停了停,抬头看了看众人,似乎在向众人证实什么,“便是那天早上你们看到的那样。”
普难和普觉都深深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垂首叹息一声。
“想来,这一切言儿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否则不可能那么凑巧,偏偏就那天晚上没有用晚膳。”
萧令言淡淡道:“心有不安,稍加提防。”
裴氏叹息着笑了笑,“你确实变聪明了,不仅仅警觉性提高了,反应也很快。”
她说着缓缓走到萧令言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萧令言的眼睛,眼神意味深长,“很多事情,其实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比如这腰牌,又比如我房中的灯芯草。”
萧令言笑了笑,点点头。
“只叹,是我糊涂,没有早点察觉,没有及时收手,一击不中,便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击杀在这大悲寺,绝对不能让你回到将军府去,这一着急便失了方寸,让寺中潜伏着的杀手一起出手,想要杀了你,再伪装成你自己自尽的样子,只可惜……”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
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既如此,那我求你一事。”她突然换了一脸正色,对着萧令言跪了下去。
“娘你干什么?”萧敛月脸色一白,冲上前来。
“站住!”裴氏厉喝一声拦住了她,“站在那里别动,不要过来。”
说着,她抬头看着萧令言,抓住萧令言的衣摆,“言儿,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是我嫉恨你娘,嫉恨你,是我一心想要除了你们母女,月儿虽偶有言辞上的不慎,但是这件事她从头至尾都不知晓,我求你……求你看在你们姐妹一场的份儿上,不要追究月儿平日里的小过错,你的一切怨恨,可以都冲着我来。”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萧令言身上,似乎都在等,看她怎么回应裴氏。
“裴姨娘言重了。”萧令言垂首看了看她,并没有将她扶起,“从头至尾我所求,不过是所有事实的真相。如今裴姨娘将一切真相告知,又有普难住持与普觉大师作见证,便足够了。”
她说着转向普难住持,行了一礼,“住持,这些时日给寺中带来诸多麻烦,多有搅扰,小女深感愧疚,如今真凶既已抓住,她也承认了所有的罪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住持处置。”
普觉闻言,立刻睇了萧令言一眼,却又不好言明。
普难住持神色倒是看不出异样,合掌回了一礼,“事已至此,老僧无以言说,事关多条人命,且关乎萧夫人葬身火海的真相,敝寺不敢擅作决断,这便派人通知将军府与京兆府,此事当依我朝律法处置。”
他说着看了身边的普觉一眼,普觉会意,行了一礼,出了门去。
萧敛月满脸的不甘,看着跪在地上的裴氏,想要上前却又心有戒备,只能双手紧握,盯着萧令言看着,眼底的杀意几乎能将人吞没。
可惜,她所有的愤怒、不甘以及怨憎,在迎上萧令言那双眸子的刹那,又瞬间变成了心慌与不安。
萧令言她在笑,笑得诡谲,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人的心思,萧敛月的气势瞬间就被她压了下去。
稍作收拾之后,裴氏被戒堂的弟子严加看守,普难住持则到前堂候着,他心里很清楚,要不了多会儿,大悲寺就会热闹起来,萧将军府和京兆府的人一定会连夜赶来。
萧如锦得知一切真相,以她的柔弱性子,难免会有些难以接受,受了些惊吓,萧令言便让丫头先扶她回去休息,等府中来了人,再过来也不迟。
夜入四更,外面更冷了些。
萧令言一个人站在前堂的院子里,抬眼看着夜空中朦胧的月色,若有所思。
青漓站在身后不远不近地守着,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回身看了一眼,正要行礼,却被来人制止。
待自行走到了她身后,突然听她问道:“师叔怎么出来了?”
普觉在她身边停下脚步,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吟片刻,道:“好奇。”
“好奇?”萧令言收回目光侧身看了看他,“好奇什么?”
“好奇你。”普觉垂首“你……当真是师兄的那个徒弟萧令言?”
萧令言闻之,不由低头咯咯一笑,“师叔若是想听我跟你一起回顾一下以前的事,我倒是不介意。”
“不必了。”普觉立刻摇摇头,隔了会儿,又道:“其实那些杀手的身份,若真想要追查到底,未见得查不出来,他们身上肯定能找到其他的线索,更勿论,你手上还有一个活着的。”
萧令言微微拧眉想了想,突然问道:“师叔知道胡桃吗?”
普觉点点头,却不知她为何这么问。
萧令言徐徐道:“不论是胡桃树的木材,还是胡桃的外壳,都异常坚硬,尤其是胡桃壳,通常很难打开,不过,若是找到了开壳的缝隙,再用巧力轻轻一撬,壳便能打开,而且能保证里面的果仁完好。可如果不等找到这个开壳的缝隙,就强行破壳,即便能敲碎外壳,里面的果仁也会受损,难以保全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