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萧寒婵出乎意料地抿唇笑了笑,没有生气,没有懊恼,有的只是坦然与释然。
“寒婵……”祁渊见她这般反应,心里不禁有些心疼,他想伸过手来握住萧寒婵的手,却见萧寒婵不动声色地缩回手,端起杯盏试了试。
“茶水冷了。”她说着将自己和祁渊杯中的茶水倒掉,提起茶壶重新添了茶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能理解,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和你同样的选择。”
她如此冷静平和地面对,反倒让祁渊心里不安,他轻轻一叹,垂首道:“对不起,寒婵。”
萧寒婵摇摇头,“不必,其实回头想想那些年,一直都是我在无理取闹,你身为一朝君王,却总是对我百般纵容,这才养成了我后来骄纵放肆的性情,便说今日,我说不愿入宫,你便特意出宫来见我,还是和当年一样……我知道,除了夙衣,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祁渊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萧寒婵先一步道:“可我还知道,夙衣是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管是什么人。”
她突然对祁渊展眉笑了笑,“你知道吗?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我们之间的感情究竟又是什么,直到刚才,我恍然明白过来了,我对你是爱,男女之间的爱,而你对我,一半是基于夙衣的缺憾,另一半……是亲情吧。”
祁渊心头一凛,喉间堵塞,竟是说不出话来。
见状,萧寒婵轻笑出声,摇摇头道:“罢了,不谈这些,说说别的吧,你这些年过得可好?有没有……找到过夙衣的下落?”
祁渊缓了缓神,垂首摇摇头,叹息道:“没有,她就像是从人世间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人再见到过她、知道她的消息。”
萧寒婵道:“我一直都很好奇,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一直都很想能亲眼见她一面。不过后来我和言儿聊天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她说,也许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人世间,她是天上来的仙神,在人间匆匆掠过,又回去了。”
祁渊闻言浅笑,虽知这话荒唐,可此时想来,倒也是对这件事、这个人最好也最完美的解释了。
萧寒婵侧身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外面,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虽说今日休沐,不上早朝,不过今年刚刚开春,想必宫里有不少事要处理,先回吧。”
说话间,她往着禅房门口走去。
“寒婵。”祁渊跟着起身,轻轻喊着她的名字,迟疑片刻,他道:“回来吧。”
萧寒婵弯眉笑着,回身道:“我已经回到将军府了,只不过……有些事回不去了。”
她抬手晃了晃手上的扳指,“我是北疆十六族先任大族长夫人,也是如今北疆十六族大族长的养母,我奔波了半辈子,一心想要替你守护祁朝的疆土,如今我虽然不会再提枪上马,但至少算是祁朝争取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就当做是回报你这些年对我的关心和厚爱。”
祁渊原本想了很多的话,可萧寒婵的一番话将他没有说出口的言语此时全都堵在了喉间。
她的眼神很坚定,也很清和明朗,一如当年她听说了夙衣的事情之后,纵然自己对他的感情再深,也坚决不愿嫁他为妃。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变过,一直都是那个敢爱敢恨的萧寒婵。
许久,祁渊长舒一口气,轻声道:“寒婵,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若有需要朕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朕。”
“好。”萧寒婵干脆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着看着祁渊迟疑了片刻,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祁渊拧眉想了想,“你是想问萧敛月的事?”
萧寒婵点点头,“月儿做了很多荒唐的错事,我都知道,如今她废了一只手,又在未央庵关了数月,不见天日与亲人,若是可以,还请圣上网开一面,准月儿回府,我会说服兄长和月儿,从今往后就让她禁足在绮霞阁,亲人可去见她,但不允许她踏出院门半步。”
顿了顿,她轻轻握拳道:“若日后月儿再犯错,我亲手处置她。”
祁渊垂首思忖片刻,再看看萧寒婵坚决的眼神,终是沉沉点了点头,“好,朕答应你。”
萧寒婵向祁渊俯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寒婵。”祁渊轻声问道:“朕一直想问你,当年你约朕见面,所为何事?”
萧寒婵没有回头,只是抿唇笑了笑,瞥了瞥身侧,淡淡道:“不重要了。”
说罢,抬脚出了门去。
事过境迁,就算现在她告诉祁渊当年她本是做了决定,准备等祁渊来了之后便随他入宫,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也没有意义了。
院子里只有祁晔与守在院门口的玄凛和秦衍,并未见萧令言的身影。
萧寒婵走过来问道:“言儿呢?”
祁晔起身行礼,“阿言说有些问题想请教普难住持,一会儿就回来。”
萧寒婵又道:“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
祁晔淡笑道:“住持是阿言的师叔,他们许久未见,定有很有话要谈,我去了反而不好。”
萧寒婵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上下打量这祁晔,“你对言儿倒是贴心。”
祁晔但笑不语。
萧寒婵正准备抬脚离开,突然又停了下来,退回到祁晔身侧,压低声音道:“在北疆的时候言儿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身份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待她是否真心。”
祁晔眸色一凛,面上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
萧寒婵见了,也不再多言,与祁晔颔首致意,领着秦衍不紧不慢地离去。
另一边,萧令言拉着普难住持茶也喝了,闲话也聊了,见她依然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普难住持不由呵呵一笑。
“说罢,你突然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萧令言嘿嘿笑了两声,稍有迟疑,压低声音道:“我知道,师叔见多识广,年轻时也曾随你的师父游走在外,见过很多人,知道很多事,所以我想跟师叔打听一个人。”
“何人?”
“一名非常独特、与众不同的女子,她叫夙衣。”
纵是普难住持确实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终生,寻常情况下很难会露出异样神色,此时听得夙衣的名字,他却骤然一愣,抬眼诧异地看了萧令言一眼。
不等萧令言回神,他又立刻低下头去,恢复了平和冷静。
“师叔知道她。”萧令言一直紧盯着他,他转瞬变化的神色并没有逃得过萧令言的眼睛。
普难住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想了想,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萧令言道:“姑姑告诉我的,这个夙衣是她的一位故人,姑姑说这个人很特别,与这世上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我很好奇,我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师叔,你认识她,对不对?”
普难住持犹豫片刻,却摇了摇头,“不认识。”
“可你方才的反应……”
普难住持又道:“不过我也和你一样,听说过她的名字。”
萧令言忙问道:“师叔是听谁说起过她?”
普难住持又是一阵沉默,隔了会儿,他道:“你若真的想要了解这个人,那就去找你的师父。”
“我师父?”萧令言皱了皱眉,“您……师兄?”
普难住持点点头。
“师父认识她?”萧令言不免有些惊讶。
她记得以前普世最喜欢给她将一些有的没的、七七八八、稀奇古怪的事,什么事奇怪,他便说什么。
照理说,夙衣这样一个世间难寻的奇女子,他若真的认识,就算不常说起,但至少也该提起过。
“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萧令言蹙了蹙眉,话刚出口又突然噤声,眉眼一挑,普世大师那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无法无天。”
他说的,是他的那位从某露过面的师妹。
萧令言骤然又想起之前萧寒婵说过的话:“她是一个豁达通透、潇洒自如的女子,这世间没有任何凡俗规矩能约束得了她,她不感苍天,不敬鬼神,不念世人,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天地之间,我自逍遥。”
她说的,是夙衣。
而现在,普难住持告诉萧令言,普世大师认识夙衣,而且听那意思,普世大师很了解夙衣。
师妹……
夙衣……
无法无天。
天地之间,我自逍遥。
她们,她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言儿?”萧寒婵轻轻推了推萧令言,将她从沉思中拉回神。
萧令言愣了愣,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萧寒婵,晃晃悠悠的马车告诉她,它们正在回将军府的路上。
“姑姑,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萧寒婵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又或者,是和普难住持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什么。”萧令言咧嘴一笑,挽住萧寒婵的手臂,“姑姑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萧寒婵稍作迟疑,沉声道:“言儿,我擅自做主,求圣上把月儿放回来,日后禁足在她的绮霞阁,你会不会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