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带进警局的当晚，龙铁川突然大咳血，甚至一度昏迷，这次他立刻被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而检查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他得了肺癌，晚期。
医生说，来得太晚了。运气好的话，龙铁川还能活上一个月，运气不好，也许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这个曾经纵横商场的龙家家主，如今干瘦得连一百斤都不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护士说他几乎已经完全不能进食，只能靠着吸氧和营养针过活。
癌症带来的巨大疼痛是无法想象的，但龙铁川却在没有注射或者服用任何止痛药物的情况下，硬生生在别墅里坚持了这么久。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因为龙铁川眼下的身体情况，所以这场特殊的审讯只能在医院的病房内进行。陆择言和叶久遥坐在龙铁川的病床旁边，陆择言开口叫了一声：“龙老先生。”
过了半天，龙铁川才勉强睁开眼睛，他艰难地扭过头，眼底已经是一片浑浊。看到陆择言，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苦于氧气面罩和虚弱不堪的身体，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用勉强了，我来说。如果我说的没错，你就握一下手，可以么？”陆择言沉声道。
龙铁川闭了闭眼，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么，我就开始了。”
“龙崎是你的次子，当年你对外宣称说他被你的合作伙伴刺死，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死，甚至和合作伙伴闹矛盾这件事也是你虚构的，你真正的目的只是让所有人都认为龙崎死了。”
“但实际上，他受了非常重的打击，因此整个人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甚至，意外杀死了那个进入龙家别墅的女人。作为父亲，你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坐牢，因此以翻新别墅的名义，在别墅内修建了密道和密室，是这样没错？”
龙铁川闭着眼神，手却微微动了动，缓缓握了一下。
陆择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随即叹了口气说：“后面就是我们进入别墅后发生的吧？罗娟在夜里离开房间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在别墅内部游荡的龙崎，因此被他杀死，尸体放置在之前关着我们的密室中。而季成军，也是在去找你的过程中，被龙崎杀害的。”
龙铁川依然没有反驳的意思。陆择言所说的，基本与事实没有任何差异。
“但是龙老先生，我们今天来，不仅仅是为了确认这个案子的细节。”
“我们想确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一出，陆择言立刻看到，龙铁川的身体突然震了一下，表情变得十分痛苦，似乎非常不愿意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
但是，他还是要问。
他要为当年那个无辜死去的女人，讨回龙家欠她的公道。
陆择言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始讲述自己已经查证到的事实：“多年前，龙崎爱上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叫蓝雪姝。龙崎非常喜欢她，想要立刻和她结婚，但龙老先生你嫌弃她的出身，坚决不同意。”
“不过，龙崎坚持抗争，你也没有办法，只能为两人举办婚礼。但你对蓝雪姝依然十分不满，内心也没有真正接纳她为儿媳妇。”
“后来，蓝雪姝随龙崎出席宴会的时候，被你当时的一名合伙人看上了。”
说到这里，陆择言停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头都在隐隐作痛，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继续思考。然而此时此刻，陆择言心中更多地还是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占据。
有同情，也有鄙夷。
——蓝雪姝的悲剧从她嫁进龙家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而龙家的悲剧，在龙铁川的理智被私心战胜的那一刻，也开始了。
“为了谈成这桩生意，你决定冒险牺牲一次自己的儿媳妇。恰好这个时候龙崎因为公事出差，简直是最好不过的机会。而蓝雪姝，她一直不想让自己的丈夫为难，希望能借此改善家庭关系，因此就答应了。”
龙铁川突然睁开眼睛，眼里隐隐有水光，似乎在哀求陆择言不要再说下去了。
用这种方式来责问一个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老人，陆择言也有几分不忍心。但这是龙家犯下的罪孽，如果他不说，更对不起那个被牺牲的女人。
“你以为毕竟以后还要谈生意，对方不至于没有分寸。然而，你想错了——蓝雪姝在那个包厢里，被那群人奸杀了。”
“你得知这件事第一反应就是尽可能压下来，尤其是不能让龙崎知道。但纸包不住火，龙崎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在双重打击之下精神失常，这才有了之后的一切。”
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因为觉得对不起儿子，所以你铤而走险，选择用这种方法赎罪，同时以财产继承权为诱饵，让龙峰一家一起住在这里，好替你掩饰秘密。”
“还有苏娴，她是你为了掩人耳目，替龙崎另娶的妻子，但苏娴却意外发现了这个秘密，她想要逃走的时候被你抓了回来，毒哑了嗓子。”
龙铁川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张着口一直在说什么。
看口型，他是在说“对不起”三个字。
可是，对不起已经晚了。
龙铁川受了多年的良心折磨，生了病也不愿意去医院，为的就是死命地保护自己的儿子。而龙峰一家人出于贪欲答应了包庇凶手，自然也会因此受到法律的惩罚。
除了齐飞浩，这一家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那么，一直被关在别墅里不见天日的龙崎，是否理解自己父亲呢？
“有件事，可能还是得让您知道。”
陆择言站起身，看着一脸悲戚之色的龙铁川，轻声说了一句：
“季成军去找你的时候，别墅内还有不少人在走动，龙崎应该也知道。但他依然选择冒险杀死他，我们讨论了很多次，最后认为，龙崎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
“他认为季成军会威胁到你的性命，所以才会杀害他。”
说完这句话，陆择言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龙家别墅的谜团，终于得到了破解——至于那个晚上他们听到的声音，也许就是发现秘密的罗娟发出的最后求助。
“陆择言。”
叶久遥从后面跟上来，走在陆择言旁边。不知为何，这次意外之后，她在没人的时候就会叫陆择言的名字，而不是以前中规中矩的“陆队”了。
“还有事情吗？”
陆择言想了想，认为自己已经没有遗漏的点了，但叶久遥却摇摇头，说：“全部都理清楚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确定而已。”
“嗯？”能让叶久遥不确定的事，还真是不太多。
陆择言耐心地等着，而叶久遥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
“你觉得……齐飞浩，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