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零七二年,宋熙宁五年,吐蕃部宕州城前约十里地,大宋军营大帐内,统帅王韶正眼望沙盘,皱眉不语。
王韶于一零六八年向宋神宗献《平戎策》三卷,具言收复河湟之地对当朝意义重大,得宋神宗与宰相王安石大力支持;经过四年准备,王韶统兵西征,一路苦战,如今来至宕州城外。宕州之吐蕃驻军极为强悍,王韶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因此心中烦闷。
话说回头,公元一零六五年,宋治平二年,亲近宋朝的吐蕃首领“佛子”唃厮啰去世,吐蕃遂分裂为两个大部落:河湟吐蕃与陇右吐蕃,河湟吐蕃首领为董毡为宋朝盟友,欲联宋抗夏;但陇右吐蕃的首领木征想法却截然不同,他视宋朝为心腹大患,不时派兵袭扰宋朝边庭,这才使得宋神宗龙颜震怒,允了王韶的《平戎策》,着他领兵前去征讨。
王韶正苦恼之际,有军士入报,言军营外有二人求见,言是王韶故友。
“不见。”王韶此刻身领要职,心系战事,哪有心情会友;他眼望沙盘,头也不抬的回道。
军士犹豫片刻,站立未动。
王韶抬起头来,看向军士,奇怪问道:“为何还不前去回绝?”
军士叉手道:“他两个说,若是大人不见面,他们便在此等候,一直等到大人有空见面为止。”
王韶心中愠怒,心道哪里来的朋友,怎地如此不识趣。他勉强压住怒火,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军士想了想,叉手道:“他们说,他们一个名叫轩辕无咎,另一个名叫姜一枫…”
他话音未落。王韶激动的一拍大腿,叫道:“哎呀!连日寻你不见,今日却才前来!”他不及整理衣冠,如一阵风般冲出中军帐,往军营门口跑去。那入报的军士楞在当地,不知发生何事。
第二日,宕州城外,吐蕃军与大宋军两军对阵。只见两军列队整齐、旌旗飘扬,长枪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吐蕃军领军大将冲至战场中央,手持长枪,放声大笑;他手指大宋军队,大声道:“汝军连战连败,五日被我斩了三将,尚不思退兵,还敢前来送死?今日送死的又是哪一个?快快给本爷报上名来!我王克罗枪下不死无名之辈!”
大宋军阵前,两员小将并肩而立,一人手持青铜长枪,身背百纳盒;另一人手中无有兵器,也身背百纳盒。闻得王克罗叫阵,那手持长枪的小将微微一笑,纵马缓步上前,到王克罗面前将马勒定,淡淡道:“你五日斩了我军三将?”
王克罗一捋颌下胡须,得意笑道:“正是!你若是怕了便快快回去,本爷饶你不死!”
那小将仍旧淡淡一笑,道:“你听清楚了,小爷复姓轩辕,名无咎。你若是要命,便赶紧滚回去,有多远滚多远;若是不要命,便上来送死。”此人正是轩辕无咎,他身后之人,自然便是姜一枫。
王克罗一怔,随即仰天狂笑,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你王爷爷若是上前,定叫你人头落地!”说毕,催马上前,朝轩辕无咎杀来。
轩辕无咎微微一笑,道:“好说。你武功太过低微,小爷便让你三招;若是三招之后还不后退,休怪小爷无情。”
王克罗哪里肯听,看看冲至轩辕无咎面前,觑得准了,挺枪朝轩辕无咎当胸便刺。
轩辕无咎不闪不躲,似是全无知觉。王克罗以为他吓得傻了,大喜,眼看枪尖递到轩辕无咎胸前,手腕一拧,使劲刺下。他满拟这一枪下去,定然将轩辕无咎刺个透心凉,哪知枪尖所触,仿似碰上一张软网,毫不着力。他使劲刺下,却只在轩辕无咎铠甲外面,半分都递不进去。
轩辕无咎看着他笑道:“一招。”
王克罗一转念,心道这轩辕无咎铠甲精良,定是在胸前放置了厚厚的护心镜,因此刺不进去。两马一错蹬,他返身一枪,直刺轩辕无咎脑袋。
轩辕无咎仍旧不闪不避,那枪尖递到轩辕无咎脑后一寸处,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轩辕无咎笑道:“两招。”
王克罗渐生惧意,心道此人莫非身怀异术?他拔马回来,不禁往本阵看去;本阵万千军士,眼睛全都在他身上。他一咬牙,打马又冲过去,用足全身力气,挺枪往轩辕无咎面门便刺。轩辕无咎仍不闪避。那枪尖到了轩辕无咎面前一寸处便照样递不进去,无论王克罗如何用力,枪尖再不能前进分毫。
轩辕无咎笑道:“三招已过,你若再不后退,休怪小爷无情。”
哪知王克罗这明面上的一枪乃是虚招,他左手暗藏了流星锤,眼见这一枪无用,左手一翻,流星锤直奔姜一枫脑袋袭来。王克罗这一招枪中带锤,乃是他极厉害的杀招,前番宋朝来战的三员大将,均被他暗施流星锤打落马下。只是王克罗动作极为隐蔽,距离又近,旁人隔的远了,只道他乃是用枪挑落敌将,因此屡次着了他的道。
轩辕无咎道:“原来如此。小爷看你武功平平,正纳闷你如何杀得了我大宋三员大将。三招已过,你自己送死,可怨不得小爷。”
说毕,轩辕无咎将手中枪一摆,枪尖照着那奔来的流星锤点去,点个正着。王克罗一愣,尚未回过神来,就见那流星锤以比他发出时劲急十倍的速度回转过来,砰的一声,正中他的脑袋,瞬间便如锤打西瓜,打了个稀烂。
轩辕无咎纵马上前,来至吐蕃部军队阵前约三十步,横枪问道:“还有谁?”
吐蕃部阵中,雅雀无声。忽一人扔下手中长枪,拜倒在地,口称:“神仙饶命!我愿投降!”
他四周军士互相看看,纷纷抛下手中兵器,跪倒在地,齐道:“神仙饶命!我们愿降!”
轩辕无咎尚未及答话,只见北边尘土飞扬,冲过来一队军马。轩辕无咎打马迎上几步,仔细看时,却是西夏军队。原来这木征为求自保,私下与西夏勾连,眼见大宋攻来便向西夏求救,如今西夏军队刚刚杀到。
西夏骑兵在百丈开外勒定战马,稳住阵型;领队一将,缓缓打马上前,高声喝到:“西夏大将李克用在此!来将通名!”
轩辕无咎打马迎上,一听此言,再仔细瞧瞧,却乐了;看着他笑道:“李将军,多日不见,你可升迁了,恭喜恭喜。”
李克用听他如此说,想是曾经见过;仔细看时,确实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疑惑问道:“来将何名?在何处见过本将军?”
轩辕无咎微微一笑,道:“好说,本人乃是大宋远征军马军使,复姓轩辕,名无咎。漠高窟一别多日,想不到如今在此又见。”
轩辕无咎与姜一枫曾在漠高窟上见过李克用,而李克用只远远看了他们一眼,所以一时不曾识得。
李克用听他提起漠高窟,再仔细看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姜一枫,再看看沙场正中王克罗的尸体,不觉想起当日之事,心中寒气大盛。当日被吕祖飞剑剃发乃是他一生的梦魇,时时念及心中犹有余悸。他见王克罗命丧当场,以为吕祖又至,不由分说,打马飞奔回本阵,喝一声:“撤!”也不顾本军将士,飞也似的便去得远了。
轩辕无咎本拟一战,见他说走就走,不觉楞在当场,眼睁睁看着李克用一路烟尘向北而去。
大宋军此战未伤一兵一卒,便拿下了宕州。
此后一年间,大宋军队西征之旅势如破竹,连克强敌。至公元一零七三年初,王韶统兵收复熙、河、洮、岷、迭、宕等州,幅员二千余里、斩获不顺蕃部二十余万人、招抚大小蕃族三十余万帐,自此对西夏形成合围之势,史称“熙河开边”。
这一日晚间轩辕无咎与姜一枫正在帐中饮酒,忽有军士入报,言王韶有请,二人即刻来至中军帐面见王韶。
叙礼坐定,王韶亲自为二人斟满美酒,举杯道:“托赖两位将军之福,这一年以来,我军业已收复六州,幅员二千余里,可喜可贺!”
轩辕无咎与姜一枫举杯道:“为国效力,本该如此!”
三人一饮而尽。
王韶又替三人斟满美酒,举杯言道:“如今西征大业已成,西夏与吐蕃慑于我军之威,不敢进犯,正好屯田驻兵,教化边民,此皆赖二位将军之力,我再敬一杯。”
轩辕无咎与姜一枫一叉手,三人再次一饮而尽。
连饮三杯,三人哈哈大笑。
王韶停杯,看了看姜一枫,沉思片刻,言道:“只是,我如今于朝中听得一则消息,恐怕于姜将军身上有些干系?”
姜一枫停杯,愕然道:“哦?愿闻其详。”
王韶缓缓道:“当日你二人来军中之时,曾具言前事,也曾说到梅山峒封印蚩尤一战。如今官家接了湖南转运副使范子奇的奏折,任命章惇为荆湖北路察访使,专一负责开梅山峒之事。官家本意,乃是想将梅山峒纳入王化,一视同仁;但章惇此人心胸狭隘、好大喜功,我担心他前去梅山峒不体上意、滥施杀戮,以领军功。”
轩辕无咎闻言,将酒杯放下,眼望姜一枫。
姜一枫闻言大惊。好在他这些年屡经磨炼,毕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他沉吟片刻,向王韶言道:“多谢大人善意提醒。梅山峒三苗族乃是我的族人,我自不能眼看族人受辱。我这便前去寻那章惇,好言相商,若是他不听时,却休怪我对他不起。”
王韶笑道:“那章惇乃是官家钦点、朝廷命官,你若杀了他,便是与大宋为敌,此其一;二者,你杀了他,朝廷再派人来,未见得便好过章惇。朝中官员众多,你杀的过来么?此事须得从长计议。”说毕,闭目用指节轻扣木案。
姜一枫素知王韶足智多谋,因此耐心待他思考。
片刻之后,王韶睁眼道:“曾听你们言道,当日曾与苏轼苏大学士相识,同游梅山峒?”
姜一枫叉手道:“不错。”
王韶沉吟道:“苏大学士才华横溢,却与当朝宰相王安石王大人不睦,如今被贬为杭州通判,恐怕很难向官家进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苏大学士为人光明磊落,在朝中多有好友。你不如修书一封,向苏大学士具言此事,请他从中斡旋。”
姜一枫想了想,点头道:“当日在梅山峒中,梅山峒总峒主苏甘曾向苏大人言道,若是他日朝廷攻打梅山峒,请苏大人帮忙保全族人性命,苏大人点头应了。”
王韶笑道:“此人一诺千金,他既然应了,必将全力以赴。你这便修书一封,我着快马前去递与他。”
姜一枫点头,叉手道:“多谢大人成全。不过此去路途遥远,那章惇如今已前去赴任,我怕耽误了时辰。如今西征大事已定,我在军中徒留无益,不如就此辞别大人,一面修书与苏大人,我一面快马赶去梅山峒,好相机便宜行事。”
王韶思考片刻,点头道:“如此甚好。”
姜一枫站起身,于案边拿过纸笔,写了书信,交与王韶,王韶自去安排快马送递。姜一枫再一叉手,向王韶告辞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准备出发。”
轩辕无咎立起身来,道:“等等。”
姜一枫转头看向他。
轩辕无咎笑道:“怎地将我忘了?要去时,自然一同前去。”
姜一枫犹豫片刻,道:“此乃我族人之事…”
轩辕无咎哈哈笑道:“你的族人,便是我的族人。走罢。”
说毕,轩辕无咎向王韶一拱手,道:“我兄弟说的对,如今西征大事已定,我在军中亦是徒留无益,便随我贤弟前去梅山峒。他日若军中需要用到我时,只需大人一纸传到,我自前来军中复命。”
王韶叉手笑道:“我知你兄弟情深,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