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红桃君2024-08-19 20:003,671

  陆允仄嘴上说萧木的奉承拙劣,看反应却是很受用,一直拽些古诗词句赞赏萧木,就差给他封个不世之功了。

  萧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穷酸文人的热情,此时他已经一门心思扑在审讯的笔录上了。案情他已熟稔于心,就差些口供中的细节填补进去——

  八日前,关外又一寨堡沦陷,其余守军的军报陆续发来,无一例外是粮尽援绝。

  鉴于前两次后勤补给失败,便有将领提议,此次运输粮草辎重时另设两路部队以做障眼法,且三条行军线路必须严格控制知情者。萧衡应允了这个方案,路线的商议时间被定在大军出发的半个时辰前,如此看起来便万无一失。

  萧木钦点了两人负责共同制定行军路线,分别是负责调配营部的参将姜守功和负责后勤的军需主簿解知良,另外又指派其幕僚墨里棋为书笔官记录纪要。三人奉命在白虎堂议事,会间再无他人。

  漠阳关通往十八寨的路线繁杂交错,山路、水路、平原各不相同。姜守功和解知良考虑了过往小兀贺从借山势发动突袭的战法,选择了一条绕山而行的小路,虽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但胜在地势开阔,更能防范伏击。在确定好其余两路大军的路线后,负责书记的墨里棋将三份不同行军路线的军令封在锦囊中,交予传令兵渠九。最后由渠九把锦囊传交到三路统领手中。

  三路大军此时已经在关前亟待出发,三位统领验过军令无误后便开拔出发,按照墨里棋的指示,要等出关十里后再打开锦囊。

  事后,两支假运粮队在关外绕行一圈后安然返回,一路无阻。而萧定武统领的运粮队被小兀贺截杀,便有了七日前漠阳关外锥心泣血的一幕。

  至此看来,制定路线的姜守功和解知良、书记的墨里棋、传令的渠九,只有此四人有机会泄露情报。

  张百里掌权后,立即将四人被逮捕抄家,又突审数日,也找不出丁点间谍的线索。所有人都感慨赤狐着实狡猾,明明连犯三次案,却如泥鳅般滑不溜手,抓不到一点尾巴。要知道,小兀贺屡次截杀补给部队得逞一事已经给漠阳军带来极大的恐慌,张百里得知后下令严禁谈论。要知道有些事越是禁止越是会引人猜想,近两日,“千年狐妖显灵”这种昏话已经传遍各营了。

  陆允仄耐着性子等萧木看完所有笔录,直言道:“依你之见,此案症结在何处?”

  这是询问,也是考校。

  这个案子萧木在脑中推演过无数遍,此刻脱口而出:“最费解的在于赤狐的手法,他到底是……怎么把情报交给小兀贺的。”

  赤狐总共传递了三次情报,前两次都不算难,唯独这第三次,时至今日都是个谜团。

  第一次情报泄漏,期间出关者有商队、十八寨的百姓、协防的部队,鱼龙混杂,加上彼时尚未确认间谍的存在,排查工作广而粗疏,毫无收获;第二次情报泄漏,当时萧衡已经封关禁行,非携军令者等不得通行,这次传递情报的嫌疑很快锁定在一个久未归队的斥候身上。

  斥候名周历,流民出身,父母皆不详,混迹于市井,说白了就是流氓。此人犯事后被发配至边关参军,任然不改匪寇习气,屡屡顶撞上官,曾与同伴言“军中苦累,不如去草原当盗贼来得痛快”。此人比运粮队早一日出关巡查,至今未归。搜查此人居处,所有值钱的物件都被带走了,另有商铺作证周历在出关前借了大笔钱款,显然是没打算回来。

  周历只是大头兵一个,是无法获知到重要军情的。萧木筛查后亦确认他与高层的将领全无交集,说明此人只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下线,用完便再无价值,而窃取情报的间谍另有其人——这便让人不住多想了,赤狐策反了多少人?军中被西胡渗透到了何种地步?这些疑问扎在所有将领们的心中,越扎越紧,恐惧刺痛着所有人的精神。不把赤狐的谍网揪出来、揪干净,野草春风吹又生,这个案子决不会完。

  像周历这样老兵油子,没有故乡、没有牵累,是最适合策反的。当时萧木带队把同样符合条件的数十号人全都抓起来审讯,三天三夜,除了查出一个骑将贪墨士卒军饷,竟毫无收获。就连那个骑将都不知道从哪收到了风声,抗捕后逃往关内,再然后——

  第三次情报泄露,胡戎叩关,将士的血染红了漠阳关。比起震惊,那时的萧木更多的是恐惧,他能确定四人中必有间谍,可间谍是怎么把情报送出去的?

  “从定下行军路线到运粮队出关,期间不过个把时辰,就算间谍能探取到情报,怎么做到众目睽睽之下把消息传到关外的。”萧木吐出一口浊气,“我想了很多遍,绕关不可能,至少要多走两天的路程;混在运粮队里出关,再伺机脱队,太显眼了行不通;关口没有暗道和小径,也不可能私自越关。”

  他一直在思考赤狐的手法,但越是深究,却越感困惑。这个问题仿佛一团黑雾,蒙在他的眼前。根本没有办法能如此神速地截杀运粮队,除非赤狐真的会妖术……

  “此番计策倒是周密,听起来万无一失,断绝了赤狐动手的机会,但事实是——赤狐成功了。如此说来,赤狐是那个最先找到漏洞的人。”陆允仄总结出一句废话,胡须跟着嘴角耸动,“你有没有想过,赤狐为何能后发先至?”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停顿住,绝口没有下一句。

  如此刻意的卖弄,一股子酸儒的臭毛病。但人在屋檐下,萧木还是很配合地接住话茬:“下官愚钝,还请陆大人指教。”

  “说明这个计划正是赤狐设计的,他主动提出整个计划,又暗自留了一手,你们才毫无察觉。”

  “这不可能。”萧木语气生硬地打破了陆允仄的幻想。

  “哈!萧卫长如何能断言?”

  “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萧定武。”

  “这……”陆允仄自得的神情僵在脸上,不自然得仿佛脸上挂着块风干的老面皮。

  “手法只是其一,我还有一事不明。”萧木斟酌着字句,“我觉得赤狐……不像个间谍。”

  “他多次泄漏我军情报,如何不算间谍?”

  “我的意思是,赤狐的行事作风与寻常间谍未免相差太多了。间者,当以隐匿身份为要义;赤狐却顶风作案,实在太张扬了。最后这一次,情报已经被控制在四人之内,换做是我绝不会出手;他即便知道自己跑不掉,却还是要行动,这就好像……送死。”萧木摇摇头,他想象过赤狐的样貌,面前却蒙着一层朦胧的黑暗,“或许是我多想了。”

  越是分析,只会发现疑点越多。说是一夜要破案,如今冲动的心潮退去,萧木当真感觉是天方夜谭。

  “哪有不怕死的人,他既然敢下手,必是吃准了我们找不出他,最后还会把他放了!”陆允仄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时限发愁的样子,两撇胡须跟着颤一颤,“若不是怕他还有同党,斩草除根还不简单!”

  萧木被这话惊得悚然,若是今夜还不能找出赤狐,那四名疑犯便都难逃一死。陆允仄对此言之凿凿,想必已领了张芒的授意。他扫了一眼铺满案台的记录,张百里的审问方法就一条——大刑伺候。事实证明,比起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酷刑不过如是;再者嫌犯的身份掣肘,在没有实证的情况,张百里下手也多有顾忌,最终效果便很有限了。

  萧木对此也有所考量,随即定下了方针:“只要是人做的,总有蛛丝马迹。既然没人愿意承认是自己做的,那就让他们互相揭发。想要活着出去,他们只怕比你我更卖力。”

  

  姜守功是第一个被带来问话的。人被拖进来时,惨象着实惊到了萧木。

  手臂、胸背甚至脸上都是新鲜的鞭痕,结住的疤被反复破开,和赭衣乌糟糟黏在一起。有的地方渗着脓液,挂着稻草梗、头发,血刺呼啦的,乍看身上没一块好肉了。最醒目的是裤脚,被血浸润得发黑,从立姿来看,右腿已是折了。

  其实萧木早该想到的,姜守功性格刚硬莽撞,军中绰号“姜大虫”,但也是出了名的护短,在士卒间的威望不逊萧衡。他与张百里同为参将,平日素有嫌隙。如今张百里手握重权,哪能不下把老对头往死里整。

  虽然狼狈,姜守功的身姿却依旧挺拔。两条花白眉毛倒竖,黝黑的面庞犹如山石,不怒自威,只是看清萧木的脸后面露惊疑,张嘴似要说什么,又重重闭上。

  那眼中的失望萧木尽收眼底,以姜守功直来直去的心思,多半是认为他萧木被张百里收买了。萧木也不多做辩解什么,有些话是解释起来只会越描越黑,索性由着去。他命人卸去姜守功的镣铐,半自嘲半认真地问:“我受命主审,姜参将可有异议?”

  “岂敢。我一阶下囚尔,不是什么参将。”姜守功低头松动僵硬的手腕,态度显而易见的生硬。

  主审官还要贴嫌犯的冷脸,萧木也不生气,依旧是谦卑的态度,又换了称谓:“老前辈,请坐。”

  姜守功为边塞宿将,萧氏子弟不少受过他指点,这声老前辈喊得情切意真。萧木当真是把自己摆在了足够低的位置。

  “呵,”姜守功干枯的喉咙里勉强挤出声笑来,说是笑,嘴角连半寸都没抬,“老子还站得住,你有屁快放,老子接着就是。”

  姜守功的不配合其实在预料之中了。老将的暴脾气令萧木头疼不已,更不用说身侧假扮笔吏的陆允仄了。想来陆大人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嫌犯,两簇眉毛拧成一团,就差把用刑两个字写脸上了,又急咳两声,示意萧木快点问话。

  萧木还是温和地解释:“只有早点抓到内奸,才能洗清你嫌疑。姜前辈,你来说说谁是内奸,谁最有动机。”

  这是萧木和陆允仄商定的结果,原则是畅所欲言,不要有避讳,可以随便说,说错了不追究,说对了有重赏。

  什么重赏?免一顿板子。

  “啧,老子不晓得。”

  萧木笑了:“没有可疑就说明你最可疑。”

  “狗屁!间谍又不是当着我的面传递消息,我怎么分辨的出是谁?”

  萧木绕过案牍,两人靠近了些,声音也压得低了:“我相信老前辈的为人,可你什么都不说,事后落得失察之罪,岂不是无妄之灾。都是同僚,相处时间之长,总会露出马脚。还请你再回忆回忆,给我指个方向便是。”

  沉默许久,姜守功才缓缓开口:“当日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只是说起来,我们当中有人和胡人关系匪浅。”

  萧木顿时明白了所指为谁:“解知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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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司·夜烬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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