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萧木求见。”
公房内,张百里正低着头看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另一端的陆允仄则是脸带笑意:“萧木,这案子总算是水落石出了,我要上表总督,记你一大功!”
萧木走进来,面无表情地问:“我何功之有?”
见萧木如此无礼,陆允仄神色如常:“当然是破获赤狐案,查清了墨里棋胡谍的身份,你身为主审,出工出力我都看在眼里,向总督大人禀报时怎么能少得了你?”
“看在眼里,这倒是真的。”萧木扑哧一笑,上前一大步,“你说墨里棋是间谍,怎么他一招供人就死了?”
“不过是意外。人死了就死了,供认状他都签了,你还怕什么。”接话的是张百里,他忽然抬起头,笑似非笑地盯着萧木。
“我做军法官多年,一直记着一件事。就是执法偏私、断出冤案的,士兵受的什么刑,军法官同罪论处。要是屈打成招弄出人命,动刑的那个混账也要被处死的。”
张百里嘴角忽地上扬,青筋暴起,但余光瞥见陆允仄纹丝未动,便强压住怒气。
“你的考量有几分道理,作为审案官,你当然可以有异议。”说着把供认状甩给他,“你自己看看,案情还有哪里不明朗的,大可以当着本将军和监察使的面讲明白。”
萧木并不接话,而是慢条斯理地读起供认状。文字似乎确实出自墨里棋之手,但里面的内容乏善可陈,无非是自己愧对朝廷、卖国求荣,如今事发才知悔过,请求宽大处理。那卑怯的词句看得萧木牙龈咬紧,墨里棋生性自傲,可不是这种会摇尾乞怜的烂货,这无疑是捏造出来诬陷死人用的!
陆允仄正色道:“萧卫长,你有什么疑惑尽可直言。你我把案情各处总结个条陈,也是好的。”
“墨里棋招认是间谍,他可有说是怎么把行军路线传出去的?”
“飞鹰传信。大军开拔前,他已将情报写在纸片中,利用鹞鹰传去关外,自然能让小兀贺有时间埋伏我军。”
“鹞鹰体积不小,从关内飞出,怎么会不引人注意?当日可有士卒见过?”
“此事确实需再查证,但关内这么多人,要找个人证应该不难的。”
“不错,我正要去寻人问。请大人告诉我,墨里棋大概是什么时辰把鹞鹰放走的?”
“据他所述,大概是军议结束后没多久他便行动了。”
“据我所知,当日墨里棋在议事堂办公,半日未出。大人的意思是,他在议事堂里放鹰?他又是怎么把鹰带进去的?”
张百里在一旁打圆场:“许是值守的门士看漏了,又或者忘记说了,都是有可能的。”
“漏了、忘了?张参将不是早就把当日所有值守人员审过一遍吗?还漏掉了这等重要的线索?”
张百里拍案而起:“我怎么知道!反正只要找到人证就行了吧。你还有什么话讲?”
萧木心中冷笑,张百里的算盘他门清。先射箭再画靶,找“人证”这种事不要太容易了。
陆允仄缓缓道:“可以了吧,萧卫长。我承认这是疑点,查清楚是你我分内的差事,而不是在此刁难上官,否则我第一个治你不敬之罪。”
萧木冷眼瞅着他,愤怒、仇恨从胸腔涌上来,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但光靠一腔怒火解决不了问题,他花了许久才恢复平静,拱手道:“陆大人所言极是,是萧木狂悖犯上,请张参将责罚。”
“哈哈,罢了罢了。既然你没异议,就剩下他的几个同党抓捕归案,赤狐案也就算结了。”
“同党?他还有同党?”萧木眼神像鞭子一样打在陆允仄脸上。
迎向他的是毫不退缩的目光:“他招认了几人,都是在军中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将领。有这样一张关系网,难怪他能连续三次截杀我军的粮草。”
萧木扫了一眼堂上两人,唱得好一出双簧,在这里和他们鬼扯毫无用处,索性就坡下驴:“陆大人考虑周全,在下无话可说。”
“既无疑议,你先退下吧。”
张百里目光阴翳地盯着萧木退出去,隔了好一会,又换上副谄媚面孔:“陆大人真是手段高明,这还不到天明案子便告破了。”
“参将莫急,先派人把间谍的同党都控制起来,万不能漏掉一个。待到明日拿这帮国贼祭旗,对三军、对总督,都是一个交代。”
“是是……不过这个萧木冥顽不灵,等到云烟司……朝廷查下来,终归是个祸患。”
“祸患?参将说笑了。萧木可是员福将呐。这案子若没他可破不了这么快。不该罚,还当赏!重赏!要让全军将士都知道,是这个萧木为你揪出了墨里棋这个间谍。”
张百里眼前一亮,击掌而笑:“陆大人所言甚是,萧木可是我的福将!哈哈哈,妙哉妙哉。”这招明褒暗贬足以令萧木百口莫辩,又卸去了萧衡的左膀右臂,不可谓不妙。
“那对萧木的处置便这么定下来了。事后我会请总督大人将他远调,他再闹也不能节外生枝了。”
“全凭陆大人吩咐便是。对了,既然案犯已经招认,解知良是不是可以先放了。萧木那厮下手忒重,可怜解主簿,真是叫人寒心啊。”张百里咬牙切齿地着算着账,全然不记得自己下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倒是应该的,既然案子已结,无关的就都放了吧。叫他们好好养伤,也是安诸将的心。”
“这、这还是不妥,我看还是叫医官来这里。这把人都放回去,惊到了墨里棋的同党就不好办了。”张百里摆出一副苦瓜脸,他原本只想把解知良捞走,其他两个最好继续关着别动。姜守功要是被放回去,他手下那帮人看到自己把他折磨成那样子,非得闹出大事来,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陆允仄点点头,没再言语。他本是临时指派的监察使,不便擅专诸事,这等末节便任由张百里处置了。
张百里露出笑容,“我听说陆大人是徽阳人士,我在那地也有些薄产……大人若不嫌弃,便当是给我个面子,替我操办操办。”张百里伸出肥厚的手掌,在桌下比出一个“五”来。
陆允仄面含笑意,五百亩田地,张百里确实是下血本了。
“张参将误会我了,”陆允仄面色肃穆,他把手抵在张百里掌上,“我陆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前方将士能打赢这场仗,不愧对十八寨军民,不愧对朝廷,再无所求。”
“明白、明白。”
张百里自讨没趣便想抽回手,却被对方的力道死死捏住。
那只手由推变为握。
“你的好意,陆某心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