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红桃君2024-09-16 12:004,515

  萧木像木桩一样立在院子里。

  张百里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去抓捕莫须有的间谍同党。今夜里军营又会有一场大乱,还不知道要动多少人。

  手中的铁刺被捏到发烫,灼烧感吞噬着掌间的皮肤。

  仇人近在眼前,看到张百里那张丑笑的脸,脖子上疙瘩般环绕的肥肉,有一瞬间,萧木想过直接冲上去,把利器刺进去,刺透,让血和惊恐的表情涂满那张脸。

  “那你为什么没刺下去?”

  墨葛仰着脸,鼻血没再流出来。他被拷在铁架上,满脸的血污和泥土,活像一只被拔光毛的鸡,那样子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杀了他,墨先生的污名就没人能洗刷掉了。”

  墨葛对借口嗤之以鼻:“呵,你和张百里一路货色,卖主求荣的狗。”

  “……”

  “萧木,你还真是条狗啊。”

  萧木没有说话,笑了笑。

  “你料事如神,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爹做错了什么——他错就错在所托非人!”

  这句话萧木无法反驳,墨里棋没有错,错的是自己,被案情冲昏了头脑,走得每一步都失去了谨慎。

  陆允仄,此人真是一个待价而沽的赌徒。萧木和张百里,谁都可以是他的盟友,也可以是他的敌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

  一个亲卫队长,和一个镇守关门的参将,不难选。

  是自己太急进,才让陆允仄倒向了对面。

  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刺痛感让萧木回过神来。

  “墨兄,我向你保证,你父亲不是白死——”萧木忽然住口了,他看见门口的人,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陆允仄抱肩而立,直勾勾看着墨葛:“你就是赤狐的儿子?”

  墨葛脸色一变,狂吼道:“我父亲不是间谍!是你们诬陷的!”

  陆允仄神色淡然,递过一份供纸:“这是你父亲的供词,你还说是诬陷吗?”

  墨葛夺过纸张,双目圆睁,看了片刻突然狂笑道:“好你个狗官!这根本就不是我父亲的笔迹,是你伪造的!”

  萧木猛然看向陆允仄,他对书法不通,确实觉得字迹和墨里棋的像,没想到被墨葛发现了问题。

  “我从未说过这是墨里棋亲笔写的。供词都是他说,我记,这当然不是墨里棋的笔迹。”陆允仄嗤笑一声,“你丝毫没有你父亲的聪慧,倒像只野狗般盯着骨头不放。像你这样应该是做不成间谍的。”

  不等墨葛反驳,陆允仄便转身离去。

  “萧卫长,你随我来。”

  萧木冷眼望着陆允仄轻飘飘的身形,没有答话,也没有迈开步子。

  陆允仄走了不来远,没听到后面的声响,才发现萧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都是亲卫驻守,这般不敬的举动让陆允仄瞬间黑了脸:“萧木!”

  “哦,陆大人是叫我。”萧木的神情仿佛如梦初醒,“大人也不对着我说,我还以为是叫哪条狗呢?”

  他环视了院子一圈:“这里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你在叫哪条。”

  四下响起不善的冷笑。

  “话我不说第二遍。”

  嘴上讨便宜可不是萧木的风格,属实是没忍住,他平复下情绪,但手腕上的痛感还未消散:“陆大人恕罪。”

  “砰”的一声,屋门重重地关上,把他的声音挡在门外。

  等萧木跟进去,发觉库房的温度比之前低了不少。许是门窗敞开着吹进股股阴风,屋里的蜡烛熄了大半。陆允仄正在点火折子,试了几次,怎么都打不着。

  “我来吧。”萧木接过火折子,用手心摩擦几遍烟面,麻利地点着了蜡烛。

  库房亮堂了些,陆允仄坐回位子梳理案卷,也不抬头,语气不善地问:“案子还没查完,你发什么疯?”

  “墨里棋怎么死的?”

  陆允仄翻页的手停住,仍然没抬头:“我说了你会信吗?”

  萧木把问题抛回去:“陆大人,我要说你讲什么我都信,这话你信吗?”

  “既然彼此猜忌,那还有什么可聊的,你下去吧。”

  “陆大人,墨先生也算我半个老师。师长横死,此事我若不了了之,那便是禽兽不如。陆大人可是愿和这种人合作?”

  这话说的在理,陆允仄犹豫片刻,仰起灰白的面孔,笑容诡异:“他当真是自杀。”

  “好。”萧木应得很爽快。

  陆允仄皱眉:“你不怀疑?”

  “你没把我出卖给张百里,说明你我之约依然作数。既然计划还要继续,自是没有先内讧的道理。”

  “哼,防人之心不可无,没准我已经向张参将告了密,就等抓你现行。”

  “陆大人这是怪我无礼,萧木先前莽撞了,这就给陆大人赔罪。”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这彼此嘴里没一句真话,也是腻得人想吐。

  “萧木,若非现在是战时,我定治你不敬之罪。”

  “陆大人不会觉得,谨小慎微者还能扳倒张百里吧。”萧木窥视着窗外,院中的火把熄了两盏,晦暗不明间,解知良的牢门被打开,两个黑影一闪而过,直奔院外。

  “终于上钩了。”萧木整了整衣冠,“陆大人,好戏开演,请移步吧。”

  陆允仄微微有些诧异:“我也要去?”

  “你不是说,你有可能已经向张百里告发我了。既然前路艰险,我不得带个护身符么。”萧木盯着他的护身符,“陆大人,请。”

  

  老东手下的人把解知良提溜了出来,解知良本以为终于脱离苦海,但那人铁青着脸,把他扔在马背上赶路。一路的颠簸让他人都快散架了,问什么都没回应,心中愈发慌乱,只能咬牙坚持着。

  “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下,把解知良提溜下马。

  “痛!你搞什么鬼!还不快给我解绑!”解知良环顾四周,黑麻麻一片,也不知道是哪片野林子里,鬼气森森的,渗得人发慌。

  背后突然冒出一双手,麻利地替他解了绑:“解主簿,劳你跑一趟。我这兄弟手脚没轻重,对不住。”

  解知良回头,正对上暗里一张阴黑的脸透出来,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有事想和你讨教,你可别和老弟我绕弯子。”

  “老东!你……”解知良神情微变,旋即换上副亲切笑脸,“你小子真把我吓得够呛,叫我到这来到底什么事?神神叨叨的。”

  老东没走近,半打身子隐在黑暗里,远看像黑幕上挂着一颗人头:“知道这是哪吗?”

  “这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这地界见着眼熟,解知良已经隐隐认出来了。

  “这里是鹰嘴坡!你看那棵槐树底下,是不是被人刨开了?”老东指着不远处。

  解知良顺着方向看去,那地正中有一个土坑,泥土颜色很深,显然刚被挖开不久。

  萧木那个王八蛋!

  解知良差点把脏话骂出口,自己藏了最后一点家当,全被萧木给劫走了!那畜生还摆一副假清高的嘴脸,把他折腾得够呛,转头又把三百两银票都捞走了——

  “账本呢?”老东打断了他的思路。

  “啊?什么账本?”

  “我说解老哥,都是自家弟兄,装什么呢?我亲眼看着萧木的人从土里挖出本册子来,还有这些个银票,真不少。我运气不错,还能捡上漏。”老东挥挥手里的一张银票,“你让萧木把账本转移到哪去——诶,想清楚了你再答。要不是我没追上那小子,你现在就保不住这颗脑袋了。”

  这下轮到解知良傻眼了,地里埋的明明是三百两银票,怎么转头还多了个账本出来?

  “这没有的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没来过这儿。”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参将了。解老哥,当初我审你的时候,你可是咬紧了牙关说账本都烧干净了啊。怎么这会萧木突然找到这里了?你说你一时糊涂,和萧木勾结,我可以给你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你想清楚了。”

  刀就架在后面,解知良脑子一片空白,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老东兄弟,这事和我真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说不知道!”老东瞬间变成狰狞的面孔,把银票丢到解知良身上,“这是南沪商行的票记!漠阳关除了你这个南沪人,谁会藏这种银票!”

  “我——”

  没等解知良再解释,一阵尖锐的声响划破林子的静夜。

  是一支箭,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等发现时,已经有一名守卫应声倒地。

  守卫握着的火把落地,扑腾了几下便熄了亮,林子瞬间被黑暗吞没。

  “谁!”

  解知良惊恐的叫喊,丝毫没意识到这会让他成为靶子。旁边的老东早已引入阴影中,独留下他在一片漆黑里。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似乎在远处,又似乎在四面八方,渐渐围过来,宛若鬼魂的低语。

  近了,更近了。

  黑暗中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三个、五个、十个、甚至更多,阴影不断从黑暗中冒出来,这半夜里军营外怎么会有这么一队人马!

  待到解知良看清领头者的脸,却比见到鬼更恐惧。

  那人的眼神像在看死人,那人脸却更像死人。

  “萧、萧木!”

  站在萧木身侧的,还有一人正脚踏住老东,那双三角眼阴冷冷地扫过来,解知良依稀记得此人是姜守功手下的骑将陈千鹏。

  没等他理解眼前这一幕,萧木率先迎上来,面露嘲讽的笑容:“解主簿,我来接应你了。”

  

  “你是聪明人,我不喜欢说废话。”

  将递来的热酒一饮而尽后,冷静下来的解知良终于捋清了状况——鹰嘴坡下,埋着账本是假,藏有银票是真。解知良把银票的事漏给萧木,这个消息反被拿去作了一出颠倒黑白的戏,可恨老东那个蠢人真就上当了!当时老东只觉得事有蹊跷,便跟上萧木的人,眼见着人从土堆里“挖出了账本”,等回过味来便追不上了。假账本没追上,但真银票没跑掉,这可是他解知良藏的钱,抵赖不掉的。所以老东想当然地认定是他把账本交给了萧木,背叛了张百里!

  “萧卫长,你手段不错,可假的就是假的。莫须有的证据,你搞这一出又如何?参将还能被你害了不成。”

  “那我便放你回去,可你猜张百里还能信你吗?”

  萧木一句话就让解知良无言以对。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让解知良就范。等张百里收到线报,必然会认为是解知良背叛了他。现在他解知良还有的选吗?

  “我估摸着,张百里这会也该收到消息了。你自己说吧,降还是死?”

  解知良收起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眦眼狠瞪着萧木:“左右都是死,你不如给我个痛快!”

  “哐当”一声,一口刀摔在解知良面前。

  “行,你自己动手吧。”

  解知良目光落在刀把上:“你就不怕我跑?”

  “想死就麻利点。我不喜欢废话。”

  解知良被怼得没话讲,许久憋出一句:“我凭什么信你?”

  萧木露出冷笑,这软蛋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硬气,纯粹就是想讨价还价:“你不用信我,信他就行了。”

  旁边一直冷眼观瞧的陆允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张百里应该告诉过你,我是谁吧。”

  “你是总督的人,那又怎样?云烟司肯定会查到我头上,他们的手段谁能扛得住?”解知良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们连宰执都敢抓,你能拿什么保我?”

  “笑话,这里可是棘州,要藏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要怎么做,不用你操心。”陆允仄对这种卖国求生的小人很没有好感,甚至懒得多争取一句,“你当真以为还能有别的活路?”

  解知良咬着牙发狠:“好!要是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他娘的!”

  磨了这么久,萧木早就不耐烦了:“真正的账本到底在哪?”

  “在军营里。北面的第五营乙亥伍,一个姓王的伍长手里。”

  “没听说过这人,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什么交情,他就是个赌鬼,天天去黑档里掷牌九。关外事发之后我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劫,所以故意输给他不少钱,拿了箱字画抵给他,账本就藏着当中。黑档里规矩严,所以张百里也查不到消息。那姓王的大字不识几个,也不会去细翻,就等着过冬告假了去当铺换钱呢。”

  萧木恍然,都说蛇鼠自有道,这个方法确实刁钻。张百里不好赌,自然是没往这处想过的。

  “地方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不会要我亲自去吧?那可是军营!”

  情报到手,萧木也不再费口舌,命人把解知良嘴堵上:“带着他,还有用。”

  他转头吩咐陈千鹏:“陈兄,我去取账本。这边劳烦你了。”

  陈千鹏眉头一皱:“不行,张百里就在军营里,就算要去也不能是你。”

  萧木指着远处被五花大绑的老东:“这家伙来之前肯定已经通知了张百里,估计再过两刻钟,张百里就会被引来这了。”

  “那也不能让你冒险,我去取,你在外接应我便是了。”

  “就这么办。”时间紧迫,萧木也不想再多争执,顺势应允了。

  “这人怎么处理?”陈千鹏挑了挑下巴,说的是老东。

  “就留在这。我们从林子西面绕过去,要让他看到。”军营在东面,萧木想借老东误导张百里的追踪,多少能再多拖延点时间。

  众人翻身上马。走远前,萧木回望一眼,正与被绑成粽子的老东视线对上。

  双方的眼里都只剩下杀意。

  这下他和张百里是彻底撕破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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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司·夜烬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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