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萧大人是要官运亨通了。也对,随便谁的命都能拿来垫脚,就该你步步高升。”墨葛高声祝贺,听不出丝毫悔怨。
“墨葛,别做傻事。只要查明无关案情的,我自不会为难。”
“我一介草民能做什么?你萧卫长杀我如宰鸡,我也只有受着的份!”
“不要反抗公差,不然先赏你一顿杀威棍。”
回应他的是墨葛的拳头。
书生的拳头好生无力,打在脸颊上,动不了分毫。
只是这一拳下去,那点交情全然断了。
反应过来的老东冲上来一脚把人踹到在地:“娘的反了!还不把人都绑起来!”
慌乱的一众家眷抵抗着,老东已经无暇顾及。名义上萧木还是他的上官,护主不严的罪可大可小,他之恶能硬着头皮跪下领罪:“卑职无能,伤着了萧大人,请责罚。”
萧木无心追究,应付道:“不碍事,抓紧把人带走,别闹得太大。”
“是、是。”老东站着也是尴尬,转头回了抓捕的队伍里去。
萧木与墨家父子交情都算深厚了,谁能料想竟有自己抄家墨家满门的这一天。眼前的慌乱景象扎眼,他只能合上眼,自欺欺人罢了。
这时,门外又是一声呵斥,打断了萧木的思绪:“你们是干什么的?”
循声望去,另一队士卒正打着灯笼过来,看衣服制式是巡夜的差人。
萧木立即迎了上去,拿出陆允仄给的令牌:“监察使有令,缉拿嫌犯家眷问话。涉及大案,速速退开,莫要碍事!”
领头的巡夜人接住令牌,却先是看清了萧木的样貌:“是萧卫长!小的不开眼,这就离开。”说着也不验令牌,毕恭毕敬地还给萧木,领着人撤走了。
这个插曲并未影响张氏亲卫的缉捕。墨葛虽然负隅顽抗,奈何一介书生可不是士卒的对手,待到他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时,其余家眷也不再抵抗,任由老东手下将他们绑起来。
萧木走上去,见墨葛脸上淌着血,似乎是鼻梁被打断了。
血从伤口里涓涓地流出来,散不去那股怒和热气:“我倒要看看谁能把漠阳关的天给遮了!”
“我说过了,我是奉命查案。”
“这案子上了天听的,待云烟司过问,谁忠谁奸一目了然,自有你等恶犬追悔时!”
萧木懒得再解释,转身道:“押回去。”
老东挥挥手,指挥人手押着哭哭啼啼的妇孺们离开墨宅。他默默清点人数,墨家十一口人,全都在这里了。
老东看着走在前面的萧木,背影散发着森然的气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触怒了这位阎王哪根筋——
迈出的脚步忽然定住了,他意识到不对,少了一个人。
是巡夜人少了。
按军营统制,巡夜的是五人一队。刚才巡夜人在门外时,他匆忙间瞥见一眼,五人不多不少。如今这队人走远了,人影看不清,灯笼却只剩下四只了。
还有一只去哪了?
老东四处张望,却见巷子深处有一盏灯笼闪过,进了拐角,留下一片黑。
老东看的清楚,那身服饰正是守夜人!
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萧木,毅然追进了巷子里……
萧木并未注意老东的动向,他的注意力全被来人吸引了。
跑来的人是张百里的另一位亲卫,这人一直跟在张百里身边,是张百里派来寻萧木的。
萧木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萧卫长,墨里棋招供了,他承认就是间谍。”
萧木脑中嗡的一声。陆允仄做了什么?墨里棋无缘无故怎么会认罪!自己不过离开两刻钟的时间,义庄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张百里来传信?
后面的墨葛听到这话,怪叫一声,直直倒了下去。
守卫紧张地看着萧木,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还有,他已经畏罪自杀了。”
仵作在旁边点了三支烛。尸体干瘪的皮肤已经失去了所有水分,烛火似乎把死者熬成一个矮小佝偻的老头,榨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
离开不过片刻功夫,再见却是一具尸体。
墨里棋暴突的眼珠中闪着浑浊的光,看得萧木后背发凉。
“人怎么死的?”
身后的守卫静得跟死人一样。
最后还是仵作开了口:“咬舌自尽的,等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流太多,就不回来了。”
“他是死在你眼前的。”
“这……是的。”仵作缩了缩脑袋,赶忙补充道,“萧卫长,墨先生这个情况,换成是个太医都救不回来的。”
萧木仿佛泄了气:“是啊,有人要他死,怎么救得活。”
他查过尸体,舌头已经断掉了,口腔里尽是血污,散发着温热的腥臭。再值得注意的,就是脖子上有几道醒目的抓痕,这不是审讯留下的伤。咬舌而亡的过程是很痛苦的,舌根的剧痛伴随着血液堵住喉咙的窒息感,像溺在深水里,清醒而又无可奈何地等待死亡的解脱。
墨里棋死前一定挣扎了很久。
他突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墨里棋不是悲观之人,老先生号称是幕僚,但常年随萧衡亲临战场,箭伤刀伤、断食寒冻,哪样都经历过,性子硬得很。什么样的刑罚都扛过来了,没道理突然就自杀。萧木的脑袋疼得像一团乱麻,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墨里棋是被杀害的。
回义庄的时候,院外的守卫比去时多出一倍,必是张百里到了。
赤狐……终究是忍不住出手了。
萧木忽然觉察到手腕处一阵麻痒,紧接着是钻心的痛袭来。
疼痛之下,意识又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杀害墨里棋的人就是赤狐,赤狐是张百里?老东?亦或是陆允仄?墨里棋被逼认了罪,摆明是赤狐想要尽快结案,还偏偏挑在这个时刻动手。这恰恰证明了自己的推理已经接近了真相,赤狐是被自己逼到悬崖边,才选择铤而走险!
张百里就是间谍!如果说先前还是猜测,现在萧木已经有了八成把握。问题的关键是,陆允仄是站在哪边的?他有没有背叛自己?
恰好此时,一名亲卫推门进来,语气生硬:“萧卫长,将军要见你。”
萧木没有再说话,就像墨里棋一样沉默着。
见他没反应,亲卫嗓门大了些:“萧卫长!将军召见。”
没有回应,萧木的背影凝固在阴影里,只有半张脸转过来,和亲卫冰冷的眼神正碰上。
他身后三名亲卫,无一例外,手都在刀柄上。
计划泄露了!
不对!
如果事情败露,这些亲卫会直接缉拿他,不可能再这般耐心应付。萧木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冷汗:“知道了。”
敌情未卜,贸然面见张百里太凶险,但此时也没得选了:“我这就过去。”
尖锐的哀嚎响彻义庄,押在院里的墨葛似乎从守卫嘴里探听出了蛛丝马迹,再见到走出来的萧木如死灰般的脸时,终于断绝了最后一点幻想。
这个书生脸上散发出绝望的气韵,慌乱得像一个疯子。
守卫一脚揣在墨葛的胸腔上,恶狠狠骂道:“鬼叫什么!再叫现在就送你上路!”
墨葛闷哼一声,眼含热泪又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那守卫还要打,被萧木喊住:“谁家死了爹不这样的,别为难他。”
这话像一剑捅进了胸口,墨葛止住了啜泣,直挺挺地把视线投向萧木,嘴角抽抽着。萧木见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憎恨和厌恶。墨葛必是认定了自己就是害死父亲的凶手,就算不是亲自动手,那也是帮凶。
白日里两人还是深交多年的故友,这血色的夜幕下已经结成了死仇。
那双眼睛就直直地望着萧木:“为什么?”
萧木抿着嘴,他不能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眼下只有沉默这一条路。忽然铁链横作响,是墨葛猛扑过来,死命的揪住他的衣领,那股力道大得惊人,这次倒根本不是一个书生的手劲。
守卫见势就要打:“干什么!给我放开!”
萧木抬手制止守卫:“无妨,你退下吧。”
“你杀我父亲,把他诬陷成凶手,好把脏水泼出去,摘个自己干净。萧木,你对得起我父亲、对得起萧将军吗!”
“如果这都是我做的,你现在也已经死了。”
“是吗?那草民的命你就拿去吧。”
一根冰冷的刺抵在萧木咽喉上,透着寒意。
那些守卫做事当真粗糙,竟没搜走墨葛身上的利器!
墨葛转动手指,刺又抵进去一分。这把利器正好在守卫的视线死角,等不到萧木开口呼救,就能洞穿他的脖子。
“你当然可以不信我。死者为大,看在墨先生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萧木捏住那根刺,稳稳地,往脖子里塞,“但我提醒你,别选错了。”
他没有再回避视线,既然问心无愧,就不能让人当枪使了。
墨葛瞪着萧木,想从中找出萧木撒谎的蛛丝马迹,终究是失败了。他的眼神满是绝望:“那是谁干的?”
萧木从他手里夺过铁刺:“我会查明白的,在这之前,你能做的就是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