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木懒得再与这狂徒多说一句，扭头正欲走，忽见臧豹闯了进来：“木哥！”
库房是关押间谍的地方，萧木在外设重兵看守，寻常事不会令臧豹如此冒失，只晓是有大事发生，便领着他快步出来，低声问：“何事？”
“陆大人接到一通军报，急找你去议事。”
萧木步履不停，脑子转得飞快：“什么军报？是又有堡寨失守了？”
“不，邮驿不是从十八寨来的。”
听到这话萧木一愣，差点被自己绊倒。
军报既不是发自十八寨，那只能是……秦门关了。
萧木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到进了云执修养的值房，只看到案牍上端放着一纸军报，不见云执的身影。军报题头有三道红印，是最高级别的军情。但萧木此时也顾不上仪制，拾起军报便看。待读完第一句，他内心便如五雷轰顶般震颤。
张芒遇刺！
就在秦门关外！
十月十七，张芒亲率两万铁骑出秦门关。次日夜，大军行至安龄山一带，夜间扎营时遭遇军袭。安岭山距离主战场尚有百八十余里，谁也没料到会有一支敌军会深入东线，仓促间应对失据。那帮胡戎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直冲中军大营，在被精锐部队截杀大半的情况下，硬生生重伤了张芒。而张芒被紧急护送回关，生死未卜。如今其副手接替指挥之权，算是暂时稳住了军心。但谁都明白，主帅被成功斩首，东线部署的奇兵已然被废了！
军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萧木慌忙去捡，才发现自己两手颤抖脱力，连一张纸都拾不起来了。
封疆大吏若战死于前线，自开国以来未有先例。他根本无法想象，五万督府军强行军数日，待他们抵达漠阳关时，等来的是统帅重伤的消息，届时军心会如何溃散。关外又群狼环伺，重压下就连哗变都不是没有可能！
门外的臧豹听见声响，不禁探头问道：“木哥，怎么了这是？”
“出去！”萧木几乎是吼出来的，“把门关上！”
被这么一打岔，萧木反倒恢复了几分理智，他扶着墙坐下，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这仗怎么打轮不到他这种级别关心，云执特意招自己看军报，想是有其用意。
此事颇有几分荒诞蹊跷。作为此仗的统帅，张芒行事太过冒进，不肯坐镇后方，才招来此祸事，这是自取灭亡。
不过细究下，萧木反倒意识到张芒的部署并非毫无道理。秦门关距离十八寨直线距离有近三百里，以此作为后方总部，指挥多有不便，反会误了军机，随军出关也是无奈之举——另外还有一层理由，朝中指责张芒畏战的声音太大，他必是想借机堵住所有反对者的嘴。堂堂总督亲征前线，效果确实让朝臣无可指摘。
萧木微微皱眉，那种蹊跷的感觉又来了，似乎哪里有些不自然。
烦乱之间，他又读了一遍军报，忽然瞥见文末有一行蝇头小字——据斥候报，袭营者主将为有刚氏小兀贺。
小兀贺！
萧木雷劈般打了个激灵，他终于明白那种怪异的感觉源于何处了。
从漠阳关到安龄山，以胡人轻骑的速度，昼行夜息，大概需要四日。夜袭是三天前发生的，按日子算，小兀贺在漠阳关前屠戮尚军后，当日便要动身赶往东面，才能在安龄山伏击到张芒。秦门关外山险绝壁，通向十八寨的路线就这么一条。但是先前有一支运粮队顺利抵达了十八寨，这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由于赤狐的情报范围只限于漠阳，故而小兀贺不会也无法拦截从秦门出发的尚军。
现在看来，放那支运粮队通过，本身就是对手麻痹尚军的计策！
小兀贺敢于奔袭千里，对东军实施斩首行动，说明他对张芒所在是了然的。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赤狐不可能掌握的了总督的行踪。要知道即便是眼下，漠阳关也只有两个人清楚张芒不会来漠阳关。
萧木没有泄露过，因为他是半个时辰前才知道的。
云执？
是云执提议让张芒领一支奇兵绕东进发的，可他要杀张芒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还没有看到事件的全貌。再往前看。
云执让张芒避开漠阳关的原因，是防范赤狐——————
原来如此！
萧木长舒一口气，他总算将所有线头都捋清了。
这是一个庞大到无法看清全貌的局，无论是云执，还是张芒，也包括自己，每一个人，都只看到了这局中的某一部分，直到胜负已定的这一刻，才能后知后觉地明白整一局棋是何其宏大。
从一开始，对手的目标就只有张芒。
赤狐泄露军情，协助小兀贺连续截杀三队运粮队——这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就像渠九是赤狐抛出来的诱饵，赤狐也是幕后黑手抛出来的诱饵。通过暴露一个间谍、制造一场屠杀，瞬间引来了朝堂诸君的视线，棘北战事的关注程度被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自此，张芒迫于压力，一改过往苟且的作风，亲自领兵出征。
漠阳关迟迟未能查出赤狐的身份，因此云执将计就计，建议张芒改走秦门关，自己来处理赤狐一案。本以为是一招妙棋，却正中了对手的下怀。
秦门关外没有敌军埋伏的错误判断、关内不利于指挥的考量、来自朝堂的重重压力，这多方因素的作用下，张芒决定出关亲征。与其说是轻率，不如说张芒根本没得选，他是被算计死的！
好一出连环局，计中计。
冷汗流过鬓角，萧木嘴角泛出阵阵苦味。
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难以想象，世间竟还有这般心思缜密到匪夷所思的人。
这位对手当真是个赌徒，最可怕的是所有人的反应都被他赌对了！
那股怪异的感觉没有错，自始至终，自己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如今来看，赤狐在这连环局里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无论落网与否，都不影响大计。萧木此时也明白云执给他看这份军报的目的。幕后黑手的身份尚不可知，但他既然能指使赤狐行动，必然是赤狐的上线。
可恨的是，墨葛的供词里可从未交代他还有上线。
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
张芒重伤，这局，他们已经是满盘皆输。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揪出幕后黑手，棋局房能由败变和。
萧木站起身，唤来臧豹：“大人只让你找我来，可曾有其他吩咐？”
“他说让你看完军报后便烧了，不能再有旁人知道。”
总督遇刺的影响太过恶劣，封锁情报是应有之义。萧木又问：“他人在哪里？”
臧豹挠挠头：“不知道，他说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