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萧木也有些手酸了,示意他说下去。
“十天前,有一批粮草到棘南,该是、我去督运、将军都允了,但是我没去……我染了风寒,我要是、间谍,那时就趁机逃了。”
萧木被他的逻辑逗笑了:“谁逃谁就是间谍。可你们四个谁都没逃,难不成间谍不在你们当中?”
“真不是、我,你不信,哪有间谍搜刮那么多银子。我在南方有产业、都给你,你饶我,我不是……间谍是姜,你去查他。”
又一句废话,这胖子看着不着四六,说话尽兜圈子。平白耗了许久也没有进展,恼意不禁涌了上来。萧木深吸一口气,涌入鼻腔的是库房发霉和血腥味。作呕的气味令他清醒了几分,他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解知良顾左右而言他,或许是在拖延时间。待拖到天明,他也就没机会再审了。饶是萧木刑讯经验再老道,只一夜的时限也不敢说稳当。他只能压着急燎的火气,摆出推心置腹的态度讲:“解主簿,我实在不明白,西胡许了你再多好处,你也得有命花才行。何必为了那帮蛮子,和自己过不去呢?”
解知良一个劲的摇头,好像用力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来:“那都是生意,赚胡狗的、钱而已。”
萧木点头,感慨:“也是,生意就是生意,哪里挑人。”
“是、是。”
“荆山商队呢?”萧木突然换了语气,咬定了,恶狠狠地甩出这一问。
五个字,像雷劈在身,震得解知良一颤,咬紧的牙帮子松了,漏下几滴含血的唾沫。
有戏!萧木暗叫,离撬开解知良的嘴只差一步。
“看来你想起来了。”他把铁钳捏回手里,“你和他们怎么认识、怎么勾结、怎么传递信息,我全要知道。”
解知良苦笑道:“不是这样的、都是误会……”
“从荆山到棘州有六百余里,山路艰险,他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来漠阳关,还是你解主簿不能记在账上的秘密!”
“我——”
萧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落在解知良满是血的腮帮子上:“想清楚了告诉我,我好知道拔你哪颗牙。”
这句比什么都好使,解知良一个冷颤,高叫着:“私盐!他们背着有刚氏族来卖青盐,我就是挣个差价。”
“原来是这样。”萧木恍然地点点头,“你违背朝廷禁令,走私青盐;又怕你和西胡人的关系被发现,泄露军情的事也会算到你头上,难怪要搞得遮遮掩掩。”
“是!是!”
解知良喘着粗气,不住点头。
“对了,盐卖到哪去?”
解知良愣了片刻,报出数来:“卖到粲州,偶尔在棘南出货。”
“走的陆路水路?”
“水路,行程快。”
“粲州卖什么价?”
“十三两一斤。”
“荆山那边按什么价买?”
“五两三钱一斤。”
“每次多大量?”
“一般……八百斤,多的一千五百斤。”
“货多久能散完?”
“这个……下游的事我不清楚,货到交割、就这样。”
“哦,挣了不少吧?”
“没、没,走水路风险不低,过关也要打点,挣不了多少。”
萧木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我也是开眼界了。”说着,他顺手用铁钳夹断了解知良一根手指。
库房瞬间充斥着尖锐的痛嚎。
“知道哪里没圆上吗?”萧木最后一点耐心被耗没了,冷着声问。
解知良疼到翻白眼了,“吭哧吭哧”的没有回话。
“秦门关麻二郎的部将也干这行当,那里黑市的价格从来没低于七两过。荆山那帮蛮子舍近求远,就为了五两三钱卖给你?你是他爹都不可能。”
“我、我……”
看着那张打颤的肥脸,萧木的怒火一点点攀上来,手腕伤处也更疼了三分。这胖子平日可不是这么有骨气的主,摆明了是要死扛到底!真不愧是赤狐,演得倒是真好,平日自己怎么都没一点察觉?都被他骗了!萧木猛然揪住解知良的衣领,另一只手把铁钳高举起,重重砸下去!
又一下,又一下!
“是条硬骨头,我倒试试你有没有铁硬!”
又一钳,又一钳!
烛火颤动,库房里只剩下钳子砸在肉里的声音。
“萧卫长,萧卫长!”陆允仄阴沉的声音像冷水浇下来。
解知良倒在抽动,右肩一片血肉模糊,肩胛骨已经是被锤烂了。
“你是主审官,不是刽子手!”
萧木照着解知良的肚子上就是一脚,胖子发出一声闷哼。
“这点伤不算什么,我们军营里都是这般,别见怪。”
陆允仄拭去额角的冷汗,面色多有不善:“你若是以权谋私,休怪我不客气!”
同样是汗,萧木却是热的。
“我任军法官三年,军例军法背得烂熟,从中悟出的道理就一条——军法是威,是怕。兵卒只有惧怕,才不敢撒谎。这厮做官做久了,有些道理便忘了。我正好叫他回忆回忆,什么叫军令如山。”
“这便最好是真的。”陆允仄的语气摆明了是不信任。
这话是平心而论,萧木的目光里透着坦然,毫不掩饰地迎上陆允仄的视线。现在是还没有证据,但解知良已经露出太多破绽了,任哪个有点经验的军法官都能看出这胖子身上藏了事,还是大事。单凭这点,怎么动手都不为过。
沉默许久,陆允仄退了一步:“间谍的身份没有坐实之前,要是出了事,我便拿你是问。”
“理应如此。”
萧木望着还在地上抽搐的解知良,指着鼻子说:“倒是你,我有些小看你了。”
“冤……冤枉。”
“你冤枉?十八那日,西胡杀到城下时,敌袭的军号响了三遍,你身为军需主簿理应归帐待命,可军中统领及以上只有你没到,现有人作证你当时在议事堂前行踪鬼祟。得知胡戎叩关,正常人的反应都是应对敌袭,唯有清楚小兀贺计划的赤狐才能确信胡戎根本没打算攻关,才会趁着这个空档做有所行动。解知良,你如此多破绽,还想怎么抵赖?”
“冤!冤!那天我一直在库房里,不可能……我去议事堂做什么?隔得那么远,我不可能去的!谁说的这话?这是诬陷!”
按照之前的口供,解知良称那个时间点他正在军需房的地库内清点器械,事务繁忙,加上地库的隔音好,他并未注意到关外的敌情,自然没有出去查看。军需库的正门有重兵把守,值守的士卒称解知良是清晨进去、傍晚才出,但是军需库有一扇偏门,只有解知良自己有钥匙,他从偏门离开也不会有人发现。而那日的清点全由解知良一人完成,所以除了一册账目记录,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他当时在哪里、做什么。
这段经历与此案并无直接关联,即便是无从考证,张百里审讯时也没有深究。等渠九的指认出现后,这反而成为了致命的疑点,令解知良陷入难以自证的尴尬境地。萧木本想再动刑逼解知良开口,还是陆允仄先发现了疑点——从军需库的偏门到议事堂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上是有人把守的,换言之,如果渠九的说辞是真的,那一定有人能看到解知良经过。
当时值守的士卒很快被召来,并且给出了明确的否定的答案——证明解知良没有去过议事堂——所以说谎的人是渠九。
萧木呆住了。
拿到了铁证,陆允仄痛心疾首地批评:“审案靠的是推演,萧卫长啊,若是都若你这般,我大尚不知得添多少冤案呐。多亏本官明察,你才没走错路啊。”
“属下……知罪。”
事实摆在面前,萧木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陆允仄觉得解知良遍体的伤看着触目惊心,内心烦躁,早把人送回牢房了事。
训斥完人的陆允仄仿佛旗开得胜,在库房里念念有词地来回踱步,带出阵阵阴风,吹得烛火不稳。等他自己念完,转头又宽慰起萧木来:“审案嘛,总要有个过程,难免有方向错的,伤了残了也怨不得你,谁让他自己卷到案子里来的。这是你的职责,哪怕张参将来也挑不出毛病。”
看似是安慰,完全是在甩锅,萧木都要被这家伙的无耻气笑了。当然,陆允仄没有接收到他鄙夷的眼神,捋着胡须泰然自若地分析起来。
“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真正的间谍,会做三套账,一套明账,给人看的;一套暗账,给人查的;而真正的账目——”他指着脑袋,“记在这里。狡兔三窟,被查出来也不过是故意放在外面的饵,用小罪脱大罪,这样才万无一失。像解知良这样,出了事急着烧账本的,大概里面确实记了贩盐的账,也不敢让你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