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的门被踹开,沉闷的声音穿透院子,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守卫们的视线汇集过来,微弱的红光下,正见萧木拎着满脸血的渠九走出来。
萧木冷哼一声,肃杀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看什么?我是犯人吗?”
老东上前一步,脸上堆着讨好的微笑:“木哥,押犯人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做就行了——”
“去把义庄的大门锁死,没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出去。”
“啊?”老东愣了一下,旋即压低了声音问,“木哥,出什么事了?”
萧木懒得和他废话,一声暴喝:“把门锁上!从现在起,谁敢踏出义庄一步,以间谍论处!”
老东一个激灵,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
“从我来到现在,你手下的人有谁出去的?”
“没有,今晚当值的,全都在。”
“叫他们都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说。”萧木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霜,谈吐间都带着寒意。
“这——”老东狐疑地审视萧木,又瞥了站在后面的陆允仄一眼,却见对方面色阴沉,没有任何表示。
“你在等什么?”
萧木的声调沉了两分,像是暴雨前最后的宁静。
“我——”
老东被盯得发毛,萧木有恃无恐的表现显然是案情有了进展,但这威胁的姿态让他觉得是大事不好,必须去找张百里通报。
突然,萧木毫无征兆地笑了,笑得很轻松:“怎么,我说话不管用吗?”
“不、不。”
萧木抬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接下来的话,声音不大,在老东听来却有千斤重。
“把刀带好,敢有妄动者,就地处决。”
不一刻功夫,三十名士卒排成一队,整齐出现在萧木面前。当中有人或不解、或不安,其表情尽被萧木收紧眼底。
“赤狐案牵扯甚广,今夜是破案的最后期限,实在有劳诸位弟兄。萧木召集大家来,是因为间谍赤狐的身份已经查明了!”
这话如一道闷雷,劈在人群中,惊得众士卒无以复加。
萧木继续说:“犯人渠九,意图构陷无辜之人,却被我识破。经过审讯,他承认构陷他人之行乃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就在我们当中!”
阴风灌过,无人敢应,唯有领头的老东上前一步:“萧卫长,这话不能乱说。弟兄都为了这个案子费心费力,你一句话,就被你打成间谍,证据呢?”
萧木指着渠九道:“犯人说了,他记得指使者的样貌,只要看到就能认出来。所以我召集大家,是为了此刻让间谍无处遁形。胡谍听好了!你若想要个痛快,现在就站出来!”
寒风瑟瑟,无人敢动。
萧木冷笑一声:“好,你不出来,那就我自己找。从现在起,萧木请弟兄们作证,有形迹可疑、妄图逃跑之人,必是间谍,尔等共诛之!”说着拽住渠九身上的铁链,走到队首面前。
“是他吗?”
借着火把的光亮,渠九凑近端详了半天,摇摇头。
接着是第二人,渠九还是摇头。
第三人、第四人……直至最后一人,渠九还是摇头:“不是他。”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萧木,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萧木脸色涨成猪肝色,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佩刀不在,转身一脚踢在渠九腰上,勃然怒喝:“你不是说赤狐就在这里!活腻了,竟敢戏弄我!”
渠九本就一身伤,挨上一脚便疼得满地打滚,吃了一嘴泥还不断哀嚎,惹得萧木更加气恼,还想再踹一脚,却被老东拦了下来。
“萧卫长凭什么认定间谍一定在卫兵当中?那三个嫌犯还没认过脸,我猜间谍应该在他们当中吧。”
陆允仄也顺势递台阶:“这小子半疯半癫的,谁知道哪句是真话?让他把嫌犯都见一遍再说。”
另三名嫌犯很快被带了上来,不用萧木赶,渠九便主动走上去,死死盯着姜守功。
渠九咧开嘴笑了笑,凑着姜守功身上一通乱闻,活像一条发情的狗。
一滴冷汗从姜守功脸上滴下来。
“看清楚了,是他吗?”
“不是。”渠九摇摇头,恢复了木然的神色。
第二个是解知良,渠九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不是他。”
最后是墨里棋,渠九神色古怪地盯了半天,忽然全身发抖,好像看到了怪物。
萧木凑上来,问道:“看清楚了,是他吗?”
“是、是他。”
“胡扯!”墨里棋变了脸色,表情也扭曲起来,“这是栽赃!”
渠九突然怪叫一声,挣脱了萧木的束缚,脱兔般猛然往前一冲。当着所有人面,一头撞在墙上!
刹那间黄土墙发出一记闷响,鲜血在簌簌抖落的尘土中飞溅。渠九的身体软绵绵地沿着墙壁瘫落,留下墙体上一个殷红的血坑。
这是要自杀!
“找大夫!”
陆允仄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冲上去探渠九的鼻息:“还有气!愣着干什么?去传大夫来,不能叫他死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出神,只有墨里棋虚弱地瘫倒在血泊旁,嘴里发出嘶哑的低号声,宛若下葬的哀乐。
“这一下撞得不重,只是他身上还有这么些伤,不好说啊。今夜是个坎,若是挺得过去,那还有救。”军医麻利地给脑袋缠上麻布,不一会就裹得像一只粽子似。
老东端详了一会,见渠九的呼吸平稳,看不出将死之相,不禁说:“脑袋都开瓢了,这人怎么还能活?”
军医塞给老东一张诊单:“小子命硬。眼下的难关是失血太多,你按我的方子去抓药,速速给他服下。”
老东问:“依你看,什么时候能醒来?”
“不好说,就是醒了也怕变成个痴儿!”军医捋着自己的山羊胡,“这就不是我能医的了。你得派人盯紧了他,别醒来又寻短见的。”
“行了,我记着了。”老东不耐烦地打发走军医,临了又半威胁半叮嘱地补了一句,“今晚的事,不许透露出去一个字。”
“知道、知道。”老军医早想离开这阴气森森的鬼蜮,忙不迭溜走了。
老东合上门,牢房内除了昏迷的渠九,就剩下他和两名守卫。
他转身对一人道:“你马上去禀报将军,就说萧木已经中计,首尾我会处理干净。接下来怎么做,将军自有决断。”
待那人匆匆走后,他又问另一人:“老孟,萧木和陆大人呢?”
“正在审墨里棋。我去过了,隔着门都能闻到血腥味。那姓萧的够狠,自己人都下得去手,墨里棋都快被打死了。”
老东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怪不得他,间谍出自他们萧府,他不摆个态度出来,事后萧衡更洗不干净。”
名叫孟山的守卫都露出会意的笑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阴森:“现在就算他把人打死,也不会查到我们头上来了。大哥,我看这小疯子真是聪明,用的一招苦肉计,免得再受刑了。”
“还不是你做得太过了。”老东白了一眼。渠九能如此言听计从,都是他这位副手的手笔。此人被收编之前还是棘北凶名远扬的土匪头子,折磨人的手法堪称变态。哪怕是现在回想起他折磨渠九的情景,老东还是忍不住地反胃。
“哼,我看他是真疯了,我叫他指认的明明是姜守功,他却去咬墨里棋,无端生出些事来。大哥,这不会坏了大人的计划吧?”
“不妨事的,姜守功本来就是个添头,今晚算他运气好。”老东说着,把手中的处方放在蜡烛上方。
火苗颤动了两下,化作火舌窜到处方上,纸张化作焦黑的碎屑。
“大哥,真要杀这小子?不是还惹人起疑。”
陆允仄交代过,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渠九死了。可是只要渠九还活着,就有可能泄露实情,行这等险招,老东也是后背发凉。
“萧木太警觉,方才他摆那么大阵仗,你以为是为什么?虚张声势,我差点就被他诈出来了。”老东有些恼怒,萧木像条野狗似的紧追不舍,总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刚才在院子里,自己几次都忍不住要拔刀了,冷汗直冒的,能蒙混着不被察觉到,多少有些运气在里面。
思来想去,渠九还是要死。多疑之人,你再怎么自证清白也是无用,因为他只会从无数条线索里揪住那一条可疑的不放。眼下萧木已经起疑,万一审问墨里棋不顺,届时他的注意又回到渠九身上,老东只会更危险。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老东伸出手,掩住了渠九的口鼻。
渠九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手脚也不受控制地胡乱挣扎着,好在有守卫死死按住才没挣脱。
昏迷中的渠九依然力量不轻,两人都使出浑身的气力,却忽略了屋外守卫阻拦的声音——
门啪的被推开,陆允仄大步走进牢房,看见两人正给渠九身上铺稻草。
“陆大人?大夫刚走,说犯人需要静养。”
陆允仄面色铁青地打断他:“你刚才在做什么?”
“这……大夫说不能让他染上风寒,这一时半会找不到被子,我便想给他盖些稻草。”
陆允仄的声音高了些:“我是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
“刚才门外这两个蠢货拦着不让我进门,你难道没听到吗?你在做什么!”
“有这等事?”老东面色大变,冲出去对着守卫两记耳光,“我让你们防范外人,你们两个蠢货拦着陆大人作甚!”
“行了!”陆允仄眼见渠九还在喘气,捂着鼻子退出阴臭的牢房,“大夫怎么走了?叫回来,照顾伤患的事还得他做。嫌犯要是醒了,马上来通报我。”
老东无奈地抱拳:“请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看住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