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尚未散尽。
魏延指挥着士兵清理战场,将一具具尸体拖走。空气中混杂着铁锈、泥土和死亡的气息。
谢绪凌站在原地,那封从黑袍头目怀中搜出的信,已被他捏成一团。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玄色的甲胄。
“大帅,您的伤……”魏延快步走来,话语里是藏不住的焦急。
“小伤。”谢绪凌的回答简短,他将那团信纸递给魏延,“找人辨认上面的文字。另外,将那个狼头图腾画下来,送往京城,让兵部查查是哪个蛮族部落。”
“是!可您的伤势不能再拖了!”魏延坚持道,“军医已经候着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谢绪凌打断他,“传我命令,北境防线全线戒备,斥候加倍,向北推进三十里。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批‘使者’能摸到我们的粮道上。”
“大帅!”魏延提高了音量,“仗打完了,您该歇歇了!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蛮族未灭,何来歇息?”谢绪凌推开他试图搀扶的手,迈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第一步,左肩的伤口剧烈抽痛。
第二步,胸口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气血再次翻涌。
第三步,天与地在他视野里开始旋转,山谷的轮廓变得模糊。
他想稳住身形,脚下却一软。世界骤然陷入黑暗。
“大帅!”
魏延的惊呼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响。
……
京城,慕府。
消息传到时,慕卿浔正在药房里核对一批送往北境的药材清单。
一名亲信步履匆匆地进来,却在门口被管家拦下。
“何事如此慌张?”管家压低了声音,“小姐在忙,天大的事也得等着。”
“北境八百里加急!是……是关于谢大帅的……”
管家的阻拦慢了一瞬。
“让他进来。”慕卿浔的声音从药房内传来,平静,却不容拒绝。
亲信捧着一个封着火漆的信筒,双手都在发抖。
慕卿浔放下手中的清单,接过信筒。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火漆印记。
“说吧,”她问那个亲信,“信上写了什么?”
“大帅他……他在伏击黑莲教余孽后,力竭昏迷,旧伤复发,高烧不退……军医……军医们束手无策。”
管家倒抽一口凉气。
慕卿浔的手停住了。她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药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药材的淡淡苦涩。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
“备车,”她说,“去北境。”
“小姐,万万不可!”管家第一个反对,“北境凶险,您千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
几名闻讯赶来的幕僚也纷纷劝阻。
“慕小姐,大帅吉人天相,定会无碍。您是后方支柱,不可轻动啊!”
“是啊,您若去了,京中事务谁来主持?朝堂上那些人……”
“够了。”慕卿浔打断了所有人的话。她走到一旁,从墙上摘下一把随身携带的短剑,系在腰间。“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我只问一遍,车,备好了吗?”
众人噤声。
半个时辰后,一辆没有任何家族标识的马车,在十余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下,迎着寒风,冲出京城,向北疾驰而去。
北境的风,像刀子一样。
马车昼夜不息,车轮碾过冰霜覆盖的官道,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声响。
慕卿浔坐在车内,没有休息。她面前摊开的是一张北境地图,以及一叠叠关于谢绪凌身体状况的旧档案。她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刻进脑子里。
抵达北境大营时,已是五天之后。
营地戒备森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守营的士兵不认识她,长戟一横,将马车拦下。
“军营重地,来者何人!”
护卫头领上前交涉,却被告知,除非有大帅或魏延将军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正在僵持不下,一身尘土、双眼布满血丝的魏延闻讯赶来。
“是慕小姐?”他看到车帘掀开一角,露出的那张清冷而焦急的脸,几乎要落下泪来,“您……您怎么来了?”
“他怎么样了?”慕卿浔没有一句废话,直接下车。
“还在昏迷,时而清醒,时而胡话。军医用了所有法子,烧就是不退。”魏延在前面引路,声音沙哑,“您快请,大帅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帅帐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的士兵都沉默地站着,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慕卿浔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病气迎面而来。
谢绪凌躺在床上,嘴唇干裂,脸颊烧得通红。他眉头紧锁,即便在昏迷中,也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几名军医围在床边,满头大汗,一筹莫展。
“都出去。”慕卿浔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权威。
军医们愣了一下,看到魏延点头,才躬身退下。
帐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慕卿浔走到床边,伸手探上谢绪凌的额头,滚烫。她又执起他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魏延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去准备烈酒,大量的清水,还有干净的布巾。”慕卿浔终于开口,语气恢复了惯有的镇定,“另外,按我这个方子去抓药,立刻煎。火要猛,水要少,熬成一碗。”
她飞快地写下一张药方,递给魏延。
魏延如获至宝,转身就冲了出去。
慕卿浔解下自己的外袍,挽起袖子,开始有条不紊地为谢绪凌处理。她用烈酒擦拭他的身体,以降体热,动作轻柔而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男人忽然呓语起来。
“水……水……”
慕卿浔端过一碗清水,用小勺一点点喂进他干裂的嘴唇。
他喝了几口,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床边忙碌。
“……卿浔?”他以为是梦,或者是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你怎么……会在这里……”
慕卿浔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转过身,对上他那双因高热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我来了。”她说。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
谢绪凌苍白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浅,却驱散了眉宇间的痛苦。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她按了回去。
“别动。”
她将刚熬好的药端过来,亲自喂他。药汁极苦,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全部喝了下去。
喝完药,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伸出手,抓住了她正在收拾东西的手。
她的手微凉,细腻,正好中和了他掌心的滚烫。
“外面……”他问。
“魏延守着,全军将士都守着。”慕卿浔没有抽回手,“他们都在等你。”
“不,”他摇摇头,握得更紧了些,“我在等你。”
帐外,风雪渐起。帐内,炉火温暖。
军民们听闻神医慕小姐不远千里而来,亲自为大帅诊治,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搬开。他们自发地在帅帐周围巡逻,不让任何杂音打扰到里面的人。
谢绪凌的呼吸渐渐平稳,高热也退去不少。他没有睡,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为他换掉额头上的湿布巾,看着她将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归置整齐。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有你在,”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