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谷往里百十步之距,其山崖之下,怪石嶙峋,花草丛生,崖腰间一溪流潺潺而下,蜿蜒穿过杏林而汇入谷外之河。
只见溪岸边上,三间茅舍依山傍水,环山石而建,值此时节,谷外已是深秋凉意,谷内却是温暖如春,暖溪之水自带杏花之香,真是反季之节,别有洞天。
当下杏爷拄着竹棍,领着须洛到此茅舍之内,先是请须洛坐下,而后迈头朝边上屋子喊道:“丫头,有客人至此,赶快沏茶来。”
过不多时,屋子里传来一女子之声:“爷爷,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客人到此,想必来客定是非比寻常之人,不过这也正遂您老之愿。”
须洛只觉得说话女子声音似为熟悉,这才转念一想,屋里那女子已经端茶出来,与须洛正面相对,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须洛之前在阳河镇从巫山双怪手中所救的云瑶。
云瑶见来客乃是须洛,意外之余,将茶奉上,侧旁轻声说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到这来了,虽说你救了我,但我也没什么金银珠宝报答你的,你找到这儿也没用。”
须洛端茶轻轻抿了一口,眼眸之中露出几分笑意,低声道:“云姑娘误会了,在下到此,乃是有事前来拜访前辈,不过让在下想不到的是云姑娘和前辈乃是家人。”
杏爷见两人似乎认识,便问:“莫非小兄弟与我这小丫头认识?”
云瑶站在杏爷侧后,说道:“爷爷,这位兄台就是上次在云河镇救我之人。”
原来云瑶上次从天云山庄离开后,回到了杏林谷,将自己在云河镇和天云山庄之事说与了杏爷。
杏爷听此,欢笑道:“原来小兄弟就是我这丫头的救命恩人,刚才真是有所怠慢了,还望小兄弟见谅。”
须洛道:“前辈言重了,路见不平,理所应当。”
杏爷满眼欣赏之意,道:“小兄弟谦虚了,你在天云山庄的侠义之举,可不亚于你师父当年。”
听起杏爷说起师父当年的过往,须洛不禁感慨万分,他虽然知道师父李百麟当年何等威名,但拜师十几年,从未听师父说起过曾经的往事。
适才听杏爷说起,才知道师父李百麟乃是个为国为民的侠义之人,故而不禁感概,钦佩万分。
两人饮茶互相寒暄了几句,须洛不禁好奇,问:“前辈,您久居在这杏谷之中,外面之人都尊称您为杏爷,但以前辈的武学修为来看,想必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晚辈很好奇,斗胆一问前辈高名?”
杏爷解下腰间酒葫芦,抿了一口,娓娓道:“老夫早已不涉江湖之事数十年,名字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须洛见杏爷不想透露其真名,想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没有在强问下去。
不过从杏谷之中的机关布置来看,杏爷定是个懂得奇门遁术五行九宫之高人,适才在杏林之中的一番较量,其雄厚的内力放眼当今武林更是少有,如此修为之人隐于此山谷之中,断然非避世隐居这么简单,不过师父李百麟既然与他是故交,料想他也绝非寻常之人。
想到这,须洛警惕之心暂且放下,便道:“前辈既然知我来意,那晚辈也就直言了,家师临终之前曾交代晚辈,找到他老人家丢失多年的一枚麒麟玉坠,前辈既是家师旧友,想必也听说过此事。”
杏爷缓缓起身,来到栏边,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从容道:“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了,百麟兄还是没有忘记当年的承诺,而今已经谢世,却还放不下这段往事,现又将此事交付于爱徒,岂不知风云变幻,世事无常,又何必如此执着。”
须洛听出杏爷话里有话,上前疑惑道:“前辈此话何意?”
杏爷顿了良久,思绪才渐渐回笼,和缓道:“小兄弟可知这枚玉坠的来历?”
须洛微微摇头:“晚辈跟随师父学艺十几年,从未听说过玉坠之事,只是在五年前他老人家临终之时才交代于我,让我找到玉坠,到九华山化城寺,将玉坠交给一位叫无尘的大师手中。”
杏爷转身问道:“那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他年少之事?”
须洛摇摇头:“未曾告之。”
此时风渐渐而起,扫过谷中,肆虐着花瓣,杏爷抬眼望着林中凌乱的杏花,慢慢说起了一段昔日往事。
大唐懿宗年间,懿宗皇帝昏庸无道,不理朝政,民不聊生,以至裘甫、庞勋等流揭竿而起,李百麟此时为宫廷禁卫军卫士,因恪尽职守,武艺超群,深得懿宗皇帝喜爱和信任。
懿宗第三子李侹,自幼体弱多病,宫廷御医皆束手无策,后被少林寺的一游方僧人带走治疗,懿宗病危之前,将一皇室信物麒麟玉坠交于李百麟,并嘱托李百麟找到李侹,将此麒麟玉坠交之于他。
这枚麒麟玉坠不仅是唐皇室信物,更关系到皇室朝政的安危,懿宗之所以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李侹回来辅佐朝政,以稳定社稷。怎奈懿宗不久后病故,朝政内乱,朝廷岌岌可危,李百麟与其他两位弟兄出宫寻找李侹,一路上也是艰难万分,外有杀手追杀,内有谋逆者狡诏通缉。
直到后来黄巢作乱,天下大乱,江湖亦是纷争不止,李百麟的两位兄弟看出世态炎凉,心灰意冷,故而选择退隐。唯李百麟一人,秉承懿宗遗命,并未放弃。后来西凉一带狼族作乱,李百麟在斩灭狼人之中,麒麟玉坠随之丢失,自此,李百麟踏上追杀狼头寻找玉坠之路。
也正因此,他涉入武林之中,找到了化名唐侹的皇子李侹,并结识了燕赵侠士沈傲,三人为稳定江湖武林贡献了一份力量,被武林人士称呼为“北三侠”。
李侹虽身在江湖,但心系江山社稷,不但结交武林人士,还联络朝廷旧臣,只望有朝一日能够重振朝政,无奈朱温篡位,大唐就此灭亡,李侹万念俱灭,心灰意冷,在九华山化城寺剃度出家,法号无尘。
须洛听了杏爷讲述的这段往事,不由得心生感叹起来,万分敬佩。
杏爷眉眼微动,轻轻捋了捋胡须,随口道:“时过境迁,几十年已然过去,而今你师父也已离世,昔日的皇子如今只是一个不问世事一心向佛的出家僧人,家国情仇早已放下,功名利禄更是不屑一顾,纵使寻得玉坠,还于原主,不过是一俗家之物而已,又有何惜哉。”
听杏爷一番言论,须洛自是感慨万分,心想:“如今天下虽未一统,但也算是安定,倘若战事一起,受苦受难的乃是无辜百姓,师父如此侠义之人,素以苍生为重,就算我寻不得玉坠,他老人家也不会怪罪于我,既然如此,倒不如去九华山化城寺拜访无尘大师,以表师命。”
当下须洛与杏爷相谈甚欢,每每谈论起过往旧事时,两人自觉相见恨晚,云瑶见二人聊得甚是投机,便到厨房准备酒菜。
几杯酒饮下,须洛不解问道:“前辈,为何不见云瑶姑娘的父母?”
杏爷缓缓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这小丫头虽叫我爷爷,但并未是我孙女,早年间,谷外那条河上贼寇猖獗,往来渡船客人或是商客经常被贼寇所劫,不但劫财,还杀人之后抛尸河中,瑶儿的父母原是生意人,路过此河被贼寇抢了钱财害了性命,瑶儿那时才三岁,正巧老夫路过此地,出手救下,老夫担心贼寇残余到此复仇残害村民,于是便在这谷中安顿了下来,将瑶儿领养在身边。”
须洛听此,顿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晚辈先前到河岸村里之时,就听茶馆店家说起,自从杏爷到此处后,当地便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杏爷眼神转向厨房里的云瑶,语重心长道:“小丫头可怜啊,自幼没了爹娘,虽然调皮,但对老夫倒是百般孝顺。”
听了杏爷谈及云瑶的身世,须洛不禁感同身受,轻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晚辈也是自幼失去爹娘,沦落街头,沿街乞讨,幸得遇见师父,不仅给了我安身之所,还传授了我一身武艺,大恩未报,师父却已离世。”
杏爷给须洛倒满了酒,欢喜笑道:“小兄弟切勿多想,百麟兄若泉下有知,见你有如此作为,定然含笑九泉。”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谈至半夜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