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雨的脑袋昏昏沉沉,早上醒来都不清醒。以至于切菜时差点切到手。
如果不是现在躺在桌上的那本续缘人名册,她甚是怀疑昨天发生的不过是一场梦。
小玉在旁边大气不敢吭一声,昨天她告了一天假,今天来发现掌柜气压很低,也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愈加勤奋地跑腿擦桌子,摘菜洗菜,迎客送客。
晌午过后,日头高照。
池雨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隐约听闻车马声,她抬起头来,一个书生正从马上下来。只是下来的时候,一脚踩空,摔了个嘴啃泥。
池雨忍不住“嗤嗤”笑出了声。
书生循声望来,池雨赶紧憋住笑。
书生边拍身上的泥土边走进来,池雨这才看清他的脸,弯弯月牙眼似笑非笑,眉宇间却仿佛轻蹙着淡淡的忧思,唇边挂着一摸温文尔雅的笑。
怪好看的!池雨边想,边对小玉道:“迎客人。”
书生抬手制止了,他直截了当道:“在下陆名庭,是月老派来帮助姑娘寻找续缘人的人。往后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什么?这就是月老派来的人?池雨吃惊道。心里暗暗埋怨月老,要派也得派腰圆体壮孔武有力的人来啊,派个文弱书生算什么事。
仿佛看出了池雨的心事,书生道:“池雨姑娘,寻找续缘人靠的是智慧,不是蛮力,在下虽是一介书生,却是有相当聪慧的头脑,一定能助姑娘一臂之力。”
池雨翻了个白眼,没见过这么夸赞自己的,嘴上却说:“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寻找续缘人?月老这家伙,甩了一本名册就走了,从何入手也不说。”
“你知道忆尘香是在相对封闭的空间使用才有效,那封闭空间里人数越多,找到续缘人的可能性就越大。”书生说,“据我来时的路上观察,清水县东街上明仁堂医馆在赶集日人数众多,我们可以一起去试试。”
这倒是个方法,秀山镇就在清水县旁边。
“如果一起去,饭馆谁来守,小玉一个人忙不过来。明天就是赶集日,你留在这里陪小玉守饭馆,我去试试这个忆尘香。我的饭馆不养闲人,你要尽快学会。”池雨对书生说。
“这倒也是。”书生并不反对。
说干就干,第二天,叮嘱了小玉和名庭后,池雨自己带上忆尘香和续缘人名册去了清水县。
县城和镇上真是不一样,赶集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东街的人气格外旺,因为县城的医药馆和饭馆基本都集中在这里了。
奶奶以前经常来明仁堂卖草药,因此,明仁堂的伙计一眼就认出了她。
“怎么,今天你来卖草药吗?你不是开了一家饭馆吗,怎么有空来这里?”
“本姑娘今天来看病的,最近头晕脑胀,感觉气血不足。”池雨大声说。
“那姑娘到那边坐下排号,晌午之前能不能看到都成问题,这前面还有十几号人呢!”
“不妨事,我今天难得空闲,等着就是。”
池雨选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卸下包袱,手伸进包袱,用念力点燃了忆尘香。
忆尘香的香味逐渐浸润到药店的每一个角落,当然,普通人是看不到也闻不到的。
池雨假寐,偷偷用眼角瞄着周围,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一个时辰过去了......就在她快被香气氤氲地快要入睡时,一个声音让昏昏欲睡的她瞬间清醒。她听到有人说:“小仙,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池雨坐着,眼光平视只能看到一双考究的布鞋,顺着鞋往上看,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用带着祈求的眼光看着她。
“当然,可以。”池雨拼命抑制住激动地心情说,“您请讲!”
“我此生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没能护住鱼幼薇。”
“等等等等,你说啥?鱼幼薇?是后来改名叫鱼玄机的鱼幼薇?”池雨吃惊地睁大眼睛,小时候听奶奶讲过鱼玄机和温庭筠故事。面前这男子说他对不起鱼玄机,那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曾经有一个前世就是温庭筠,就是晚唐“花间派”鼻祖,与李商隐齐名的那个温~庭~筠!
男人痛苦地点点头:“是她!都是我的错。”
池雨感到自己的小心脏已经不听指挥了。
“在下温如俊,东京汴梁人士,盐铁使门下一名小吏。此次入蜀是奉命入蜀查盐铁税,在下曾经是温庭筠。”
这个叫温如俊的男子缓缓说到:“我和幼薇的认识应当是机缘巧合。
我们生活的年代,是李商隐笔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晚唐,长安依然繁华,文坛大师辈出,但大唐正在不可逆转地走着下坡路。
幼薇的父亲虽然饱读诗书,但却一生未曾功成名就,于是便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幼薇的身上。
她五岁能诵诗上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十岁时诗名便响彻长安城,被誉为“诗童”。人人都知道鱼家女儿聪慧绝顶,才情不凡。
于是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想去看看这闻名长安城的小才女。
那时幼薇的父亲已因病过世,她们母女生活无着落,只好搬家到平康里,洗衣打杂谋生。
平康里是妓院聚集地,我穿过狎昵之声弥漫的街道,来到一处低矮阴暗的小院子。我抬手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院里传来妇人的声音:“何人?”
开门的是一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梳着垂挂髫,身形瘦削单薄。
听闻我的名号,又知我是寻她而来,幼薇转身丛昏暗的小屋里捧来一碗热茶,说:“不知先生找小女何事?”
我呷一口茶说:“素闻小姐才思过人,尤致意于一吟一咏,不知小姐可否即兴赋诗一首?”
幼薇微微一笑,毫无扭捏:“烦请先生给个题目。”
我想了想,写下“江边柳”三个字,让她以这三个字做首诗。
还没等我喝完一盏茶的功夫,幼薇便一气呵成作出一首诗句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窑,枝低系客舟。
潇潇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我不停赞叹,看她如此聪明伶俐,心中一喜,就收她做了弟子。我教她写诗,也顺便照顾一下她们母女的生活。
后来我得到一个做巡官的机会,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我得离开长安,离开幼薇,到外地去了。
有一天,我接到幼薇的修书,她向我表白心迹。我虽然风流,但师生的界限,儒家思想的教育,我必须坚守,另外,我当时四十好几,在科举上屡试屡败,自己居无定所,这样怎么能给她安定幸福的生活,于是我果断拒绝了她。
该怎么拒绝她呢?我想了好久,决定将当年的金科状元少年才子李亿介绍给她做夫君。
我认为,李亿是个大才子,与才色俱佳的鱼幼薇是珠联璧合,鱼幼薇嫁给李亿为妾能过上幸福的日子,以后再也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了。可我看错人了,从此,幼薇悲惨的一生反倒开始了。
李亿对鱼玄机还不错,但是李亿的原配裴氏见丈夫带着鱼玄机进门就不客气了,先是打,然后赶出家门。万般无奈,软弱的李亿将鱼玄机送进一座道观内,说三年后再来接她。她成了道姑,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叫道号“玄机”的。
“过尽千帆皆不是”,三年的等待,是一场空。鱼玄机开始改变自己,不再等什么男人。她成了艳丽女道士,不少男人成了她的入幕之宾,把个修行所变成了香艳之地。
我痛心于她的堕落,去找过她,劝她,不要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就无药可救了。她背对着我,不与我说话,我叹息离开之际听她哽咽低语:“请别叫我鱼幼薇,鱼幼薇已死。”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因为争风吃醋,她一时失去理智,把贴身丫环鞭打致死。这起命案很快被搞到官府,幼薇被判处死刑。那一年,她仅仅26岁。”
温庭筠和鱼玄机的故事听奶奶经过多次,但是细节池雨还是第一次听说,听完涕泪交加,为这么一个才女而惋惜不已。
“在下在此恳请小仙,今生,请一定给幼薇牵一桩好姻缘,让她一定一定幸福过好这一生。”温如俊恳切地看着池雨,目光近乎祈求。
还算有情义,只要你过得幸福,不在乎那个给你幸福的人是不是我。池雨想。
男子递上自己的名帖,上面写着官职和在汴梁城的住址,说:“请找到幼薇后一定通知在下。拜托了!”说完,他行了一个拱手礼。
池雨还欲问详细的问题,笼罩在温如俊头上的氤氲之气慢慢消散。他像从梦中刚刚清醒过来一样,自言自语说:“我是要去抓药的,怎么到这里来了。”
转身离去时,他还回首怀疑地再看了一遍池雨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