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如雪随手拎起两个锦丝袋子,朝外头走,看魏瑜和李妄深站原地一动不动,又回头催促道:“愣着干嘛,拿上吃的,带路。”
李妄深看看食盒,又看看贺如雪,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是拼命扇扇子,看看房梁又看看魏瑜。
“贺司丞,义庄是停放死尸的,带茶点去,恐怕……”魏主簿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有问题吗?”贺如雪疑惑地问。
“呃……”魏瑜也崩溃了,看起来她也不知道义庄中吃东西也是对死者不敬。
“贺司丞认为没问题,那就没问题,走!”李妄深心一横,现在她是我小祖宗,说什么都是对的,别说义庄里吃东西了,粪坑里吃都行!索性拎了一袋子,大步流星迈出缉凶司。
魏瑜深吸一口气,这李妄深是着了魔了,这也能行!
罢了,兄弟要追女人,岂有不助阵之理,刀山火海都要一块儿陪着上!
他转身就到李妄深背后柜架上搬下一个木盒子,拿出里面的棉球揣袖兜里。李妄深一看,心领神会,半松一口气,果然兄弟最靠得住。
长安城说大也是很大,从六扇门走到南郊义庄也有足足十里地,光这么走过去过了午饭饭点都还未必能走到,李妄深索性去马房牵了三匹马,一人一匹马,穿过朱雀大街直奔南郊义庄,也不过就一刻功夫,贺如雪锦袋里的茶点都还没冷。
贺如雪咬了一口桂花糕,抬头一看牌匾,樊氏义庄,眉头轻皱旋即又松开。义庄大致分成三部分,中堂进去是樊氏祠堂,东侧则是积善堂,一般给无家可归之人寄宿,提供些米面馒头之类果腹的食物,西侧才是用于停尸的敛房。才刚走到敛房门口,一股石灰混着腐烂的恶臭味扑面而来,魏瑜把棉球塞到李妄深手里,李妄深赶紧分出一对递给贺如雪。
“刚刚我就想问你,这是干嘛的?”贺如雪嚼着桂花糕,端详着手里的小棉球。
“塞鼻子里的,敛房味儿冲!”李妄深说罢已经塞好示范给贺如雪看,解释道。
“这算什么,随便一个妖怪巢穴都比这难闻几万倍,寻常鸡鸭鱼肉放几天不都这个味道?”贺如雪满不在乎地继续吃桂花糕,径直走了进去。
李妄深目瞪口呆,小姑娘你可以啊,谁娶你回家倒八辈子血霉了!
“兄弟,你……”魏瑜给李妄深比了个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敛房里摆了十具尸体,地上草席裹着六具,草席上都挂着“无名”二字,草席下面垫着厚厚的石灰,旁边还竖着把铲子。太平床上躺着一具尸体,盖着大白布,但白布上有大片凝固的暗黑色血迹,贺如雪瞥了眼小木牌,说:“祁兰若,这名字挺好听的。”吃完桂花糕的手往纱衣上一抹,掀开白布,见他胸腔打开心肝肺胆袒露,撇撇嘴道:“哇,死得好惨哦,仇家也太凶了!”
“贺司丞,这是仵作开胸验尸,这位祁兰若前天死在永安渠里,捞上来的时候就断了气,不知是死了遭人扔下河去,还是活着扔下河溺死,赵捕快同林仵作昨天来开胸,初步认为是毒死后扔河里,但一时还没找出用的什么毒。”魏瑜介绍道,这本就是缉凶司日常的事儿。
贺如雪用另一只手掏出块馅饼,大大咬了一口,盯着这位祁兰若的尸体看了半天,瞟了李妄深几眼,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到去到太平床后方的三个大理石棺旁,转悠到挂着“罗尘”的棺前,每个石棺都装满了石灰和草木灰,浓重的灰味闻着十分呛人,石棺的棺盖上压着符咒,贺如雪没敢伸手去推棺盖。
“推开棺材让我看看吧!”贺如雪看两人没任何动静,说。
李妄深面无表情地拧动大理石棺尾部的旋钮,棺盖自动向下滑落,他又将旋钮朝石棺内一摁,一块托着尸体的石板缓缓升起,尸体身上的石灰簌簌落下,尸体外层裹了芦苇丝纺成的尸袋,魏瑜解开尸袋,里面的尸体还保存得很好,并未腐烂,稍稍有些干瘪罢了,但是一丝不挂,李妄深颇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贺如雪。
贺如雪头一次见到这么稀奇的石棺,惊叹道:“哇!人间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李司丞,你们可真行!”
“这是赵捕快研究出来保存尸体的方法,大理石棺隔水密封,石灰和草木灰吸湿,干芦丝透气吸水,一般能放个一年,但一年都没破案,尸体该埋还得埋了。这些石棺可都是刑部的,只是刑部没那么多地方放尸体,就分放各个义庄里。罗尘这个案子,还有一个月就得埋尸了。”魏瑜指着尸体说。
李妄深看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颇有些高傲地说:“六扇门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这些都是小意思。”
“你们闻到了嘛?”贺如雪放下桂花糕嗅了嗅,问。
“什么?都是尸体味道。”李妄深不屑一顾。
“他身上的百合香,一年了都没散诶……”贺如雪又仔细闻闻,果然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百合花香味。
魏瑜和李妄深拿下棉球,深吸一口气,差点扶墙吐了,哪里有什么百合香味,全是尸体的臭味,比掉进粪坑里还让人难受,李妄深赶紧把棉球塞上,魏瑜有点不信邪,再凑进去闻闻,果然罗尘尸体的石灰味儿里的确透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我和赵捕头刚接触他的尸体,身上就有百合花味,没两天尸味盖过去了,不明显。没想到一年后,这味道还没消散。”魏瑜练练称奇。
李妄深鼓起勇气,拿下棉球凑近去嗅了嗅,他也闻到了那幽幽的百合香味。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贺如雪敲敲脑袋,想了半天,才说:“花无百日红,花尚且开不了一百天,就算他在花田里哭得打滚儿,沾上点花粉,也不至于一年了都不散,百合花是花,又不是鬼,阴魂不散的么!”
李妄深颇为好奇地追问:“你认为是有妖邪作祟?”
“大概吧,我也不确定,去那花田里看看呗!”贺如雪又吃起来了,这回拿的是个肉馅的老婆饼。
贺如雪这话听得李妄深十分无语,大概吧……哎……万大人看见了,怕不是要举起天风刀砍人。这场景还吃的下去肉馅儿老婆饼,李妄深对贺如雪当真是刮目相看!
李妄深刚要关上棺盖,贺如雪突然阻止,道:“等等!”
她跑到那尸体旁边,右手捏了个印决,一道蓝色光芒钻进了尸体胯下,那里冒出一道森森的黑气,尸体迅速萎靡崩解,化作粉尘。
“这书生啊好色,被妖精勾引,掏空了精气。”贺如雪打了个响指,心满意足地大大咬一口老婆饼,鼓着腮帮子说。
李妄深看得俩眼珠子都要掉地上吧唧摔得稀碎,脸更是红到了耳根子,好死不死魏瑜还要说出来:“你脸怎么那么红,发烧了?”说完还去试试他的额头,喃喃道:“不烫啊,没发烧。”李妄深心内一口老血喷上脑门又生生压下来,咬牙切齿地解释:“是我觉得自己无能!”
魏瑜憋着笑,坏坏地说:“男人怎么能说自己无能!”
……
“妄深哥哥,你又不学术法,肉眼凡胎当然看不到妖气,这不是你的问题啊!”贺如雪好心安慰道。
李妄深忿忿不平地想,肉眼凡胎,难不成你是小仙女?!
“诶,贺司丞,我有一事不解?”魏瑜问。
“问呗,咱们不用那么客气。”贺如雪叼着老婆饼,甩甩手上的碎屑,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着说。
“贺司丞认为是有妖邪作祟,我以前也读过几本道家的书,妖精吸食精气一般要行交合之事,可罗尘死时,三位僧人正看着,他是大哭后大笑三声,倒在花田里。似乎,也不太符合贺司丞所推断的……吸精之说。”魏瑜指着尸体胯部,认真地说。
李妄深有点崩溃,后悔在天元道观的时候,一门心思都在练武,不太愿意去看师父那些怪力乱神的书,这会儿什么都说不出。
“那可不一定,若这女妖与死者交合已久,女妖靠近这死者就可以吸了,他尸身早就被妖气沁骨毒透了,一放掉妖气皮肉都撑不住,看这样子起码纠缠了好几个月。其实女妖要不要吸干他的精气,还是像养猪一样,吸一阵晾一阵,这书生活到寿终也没问题,魏哥哥你喜欢看那些书,就应该看过,有些书里记载着,女妖以报恩之名嫁给男子,厮守到男子去世,基本属于这种情况,厮守三五个,三百年就够个小妖修炼成大麻烦了!”贺如雪把嘴里嚼的老婆饼赶紧嚼了咽下去,解释给魏瑜听。
李妄深阴阳怪气地说:“贺司丞才十六七岁,对这些事真有研究!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那当然啦,我爹书房里全是这些书,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贺如雪得意洋洋地说。
李妄深看贺如雪这表情,彻底无语了,贺如雪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罢了,反正也没指着真娶回家,逢场作戏做到底吧!
“那走吧!”魏瑜替李妄深摁了机关,那块板子沉下了下去,原本躺着的尸体荡然无存。
“我猜,多半百合花成精。”贺如雪走出敛房,小声嘟囔了一句。
李妄深注意到她眉眼微皱,如春水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