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如雪沉默着摇了摇头，咬着嘴唇，看着李妄深说：“我累了，一宿没睡，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李妄深很失落地应了一句：“嗯。”
眼睛里的光，渐渐熄灭。
他不知道贺如雪到底怎么了，是真的累了吗？还是万大人又对她说了什么。总之，那不祥的感觉萦绕着他，
“明日，你要我去做什么？什么时辰？”贺如雪看见他似乎很难过的样子，又有些心软，感情归感情，不该影响到差事。
“丑时，天元道观现在是若虚道长打理，他只是个云游挂单的道士，道观里还有两个他的徒弟，我本来，是想让你埋伏在道观里，保护若虚道长三人。徐来如果逃窜到道观，那里设下的天罗地网机关，他插翅难逃。”李妄深低声说。
贺如雪拍拍他的肩，回答：“知道了，我子时就去。”
“你若太累，就别去了，我不是非要你去的意思，是怕你万一跑去，又没跟我商量，打乱了缉捕阵脚，其他同僚可能会有意见。”李妄深努力解释道。
“那看我心情吧，要是一觉睡到天亮，我就在六扇门，等你们凯旋而归的好消息！”贺如雪说罢，便去找万羽去了。
李妄深一听这语气，打开扇子拼命给自己扇风。
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难伺候的姑娘呢？
不行，万一她要真去了，不得了，他赶紧追出去，将袖子里揣着的一张图纸塞到贺如雪的手里，叮嘱道：“道观里机关布置图，最好别去！”
“嗯！”贺如雪看了眼图纸，然后转身离去，随手将图纸撕得粉碎。
她听完，就更不打算去了，有她可以，没她也可以的任务，没必要非去不可。
多一点时间在一起，多一分沉溺其中，多很多的不舍与犹豫。
走到万羽的府衙前，她又站住了脚步。
不知从哪一天起，自己竟变得这样患得患失。
“糊糊，你怎么了？”万羽本来坐在正堂中，看见贺如雪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前发呆，他赶紧走出来。
“师父……我……”贺如雪以前什么事情都跟万羽说，可自从来了六扇门，怎么有些事，就不敢开口了呢？！
“孩子，你什么都可以跟师父说！”万羽温和地问。
贺如雪却反问了一句：“师父，你可以什么都跟我说吗？”
四月天，六扇门内种着的黄花风铃木开了，一朵朵明黄色的花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只有零星的绿色嫩芽。无论四季轮回，长青不变的松柏杉，屹立如山。有的人，如黄花风铃木，就招摇一个春天，有的人，如松柏杉，风霜雨雪，岿然不动。
“你还年轻，有些事情，我讲给你听，不如你自己去发现。何况，我辈当时所以为的真相，未必是你辈眼里的真相。”万羽讲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师父，守护长安这么沉重的责任，我可不可以不管？”贺如雪盯着万羽的眼睛，认真地问。
万羽淡淡地回答：“可以，但唇寒齿亡，你想保护的人，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半神生来的使命，就是守护人间，你生来的使命若是放弃，你失去的会比你想象中更多。”
这句话如五雷轰顶一般，击中了贺如雪。
许许多多的人，在她脑海里飞速掠过去。
她不是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句话，看起来像漂亮冗长而无意义的大道理，可是却说对了什么。
“我懂了！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师父，你能跟我说说，徐来，是怎么一回事？”贺如雪困囿于儿女情长的愁绪瞬间被击破，打起精神来问。
“六年前，徐来袭击劫持你父亲，以她女儿为质，勒索献圣药材紫芝瑶草，你父亲带女儿出门游玩自然不会把那么珍贵的东西带在身上，徐来恼羞成怒撕票，恰逢我在附近找到你……”万羽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
后来的事情，她曾经问过，也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进入贺如雪的身体。
“然后，我亲手，杀了徐来和他带来的全部匪帮。你是想问，徐来怎么又冒出来了？”万羽把“亲自”两个字咬得很重，特意强调。
贺如雪相信万羽没有骗她，这种事没必要隐瞒，杀了就是杀了，万羽甚少亲手杀人，到了要他亲自动手的地步，自然是罪大恶极。
“嗯！”贺如雪点点头。
“那里，有一个复生法阵，复活是早晚的事，但复活出来的，不是以前的徐来，而是妖化后的徐来。”万羽回答。
“那你怎么能只叫李妄深去？没有我，六扇门大批弟兄不是白白送死？”贺如雪着急道。
“难道我不叫你，依着你的性子，你就不会去？”万羽叹气道：“你凡事不藏着心眼，是好事，也是坏事，叫人一眼看透了。”
“……”贺如雪一肚子不高兴，官服身上没有璎珞可供她揪弄，郁闷得她无处发泄。
“糊糊，在想如何解决一件事，要想到所有最坏的情况，可是怎么去看待一件事，你要从最好的一面去看。”万羽语重心长，悉心道。
“知道了。”贺如雪心里打定了主意。
从前，她很嫌师父总是叨叨这些无聊的大道理，可是经了些事之后，短短半个月，她就如同经历了大半辈子一样快速长大了。也许过去是过得无忧无虑，无法无天，当知道世上有比自己更强的妖怪，有难以抗衡的命运，又陷入了自怨自艾中。
或许，师父是对的。
万羽看着徒弟离去的身影，目光久久停留在她未摘下的红珊瑚耳饰上。虽然她穿着官服，可是另一个女子的身影，与她重合。
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冥冥之中，还是能找到扶风湖，穿上那一身青雘狐衣。
命运的强大之处就在于，给你可以人定胜天的错觉，然而故事的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就像多年前，师父莫藤告诉他，你只要走进终南山，注定有人为你不得善终。
是不是，该回到扶风湖，去了结那陈年的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