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如雪回头问李妄深,道:“掌柜夫妻看起来感情不太好的样子啊!”
李妄深甚少出入这些场合,对此间秘辛也不太关心,魏瑜见伙计已经出去,倒了杯茶润润口,说:“哎,他们结为夫妻都十多年了,入赘之婿,哪有什么感情好不好的,鹿寻不哄着萧娘子,那可是要坐冷板凳的。”
“我们吃我们的。”李妄深坐下来,接过魏瑜倒的茶。
贺如雪当没听到李妄深这句话,继续倚在窗边看着,鹿寻不知同萧娘子说了什么,萧娘子似乎气消了,偎在他怀中,两人抱了一会儿,鹿寻将她送到江边别院里,萧娘子进屋前,还牵着他的手,依依不舍,鹿寻一步三回头,走回了迎客来酒楼。
“诶,好像真的哄好了!”贺如雪惊喜地说。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隔夜仇。”魏瑜见惯了妯娌兄嫂间家长里短,见怪不怪。嫂嫂们时不时哭哭闹闹,也就三两天消停。
贺如雪噘嘴道:“哼,以后我的夫君要是敢跟我吵架,直接打断腿扔出去。”
魏瑜看着李妄深,“噗”一口茶喷出来,好家伙,这婆娘这么凶!
李妄深假装满不在乎,调笑道:“怕你舍不得哟!”
“哪有舍不得,翩翩公子千千万,不合心意我就换!”贺如雪坐下来,气定神闲地说。
这回,李妄深可差点一口茶噎岔气了。
贺司丞不愧是贺司丞!
鹿掌柜这时敲门进来,举着一杯酒道:“不好意思,怠慢三位了,因楼上已被预定,腾不出来。刚好今日来了一批上等玉露香,送各位一坛赔罪!”
这一席话说得客气又谦虚,贺如雪一点不带客气道:“谢谢鹿掌柜!”
“不敢不敢!魏某私宴,鹿掌柜不必挂怀。”魏瑜起身还礼。
“各位尽兴!恕鹿某招待不周!”鹿掌柜深深作揖后,将掌中杯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门外的伙计们端上来一个精致的白玉广肚瓷瓶,拔开酒塞,百合的甜香芬芳四溢。
贺如雪做了个苦瓜脸,郁闷地说:“妈呀,我以为玉露香是什么酒,这……怎么是这个味道……”
“想起宜梁寺花田那个味道了吧,那里种的百合是玉露香这个品种,他们曲池坊中方家有一门独到手艺,将百合与蜂蜜混合发酵酿酒,数百斤百合才能熬出四两酒,这一瓶玉露香可抵得上咱们一年俸禄。等会结账,我还是去把这瓶酒钱付了,我可受不起如此昂贵的酒!”魏瑜将瓷瓶边的三个酒杯一字排开,每人杯中倒满,一人拿了一杯。酒是好酒,但是不敢沾染萧家。魏瑜是魏征的孙子,他爷爷在朝堂上是个同萧瑀一样的刺儿头,犯颜直谏,刚正不阿,官职上魏征不如萧瑀,他爷爷已经于贞观十七年故去,可魏家人的气节不能落了萧家的下乘。
紧接着贺如雪爱吃的松子桂花鱼、水晶蹄髈先端了上来,李妄深与魏瑜到处找话题想与贺如雪多聊两句,她满嘴肥油,鼓着腮帮子含混支应两句,李妄深见状便不打扰她吃饭,转头同魏瑜聊天:“今天万大人找我过去,给我列了十七个案子,说应是妖邪作祟无疑,让我们先把这些案子结了。”
“我就不太明白,万大人既然术法如此高强,之前这些疑案他怎么不处理,非等到贺司丞来才处理。”魏瑜边喝酒边问。
贺如雪扁扁嘴,被酒辣得眼泪汪汪,可是忍不住又喝了一杯,说:“以前你们挺多案子,就是我去收拾的妖怪啊!只不过那时候师父就告诉我,哪哪哪儿有个妖怪,让我收拾了,我就去办了。”
“贺司丞厉害啊!”魏瑜由衷地赞叹。
“我喜欢呀,打妖怪多刺激多好玩,可比整天闲在家里有趣多了。我爹爹嘴上说由着我,可还是总担心我的安危,劫匪那件事让他落了后怕,所以有时候家里派人来问我哪儿去了,安否,直说就行。只要我爹爹不瞎担心,别的没所谓!”贺如雪一连几杯下肚,脸上绯红渐起。
李妄深看到她脸颊上的红晕,又不免想起昨天经历的事情,自己喝着酒,却也红了脸。
“你怎么也这么容易上脸?我记得你千杯不醉啊!上回好赖扯着你陪我去花盈楼听白露姑娘唱曲儿,喝掉整整三大坛女儿红,还一点没醉!今儿才几杯酒,你看看你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魏瑜打趣李妄深。
李妄深看着贺如雪,指着她说:“她也猴屁股!”
“花盈楼?魏大人你是不是玩过平康坊所有的教坊青楼啊!”贺如雪十分好奇。
“也不尽然,大部分都略知一二。花盈楼同花月楼一样,也是太常寺的内教坊,她们中大部分来自江南及西域,舞乐多有异域风貌。”魏瑜解释道。
莫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三人酒足饭饱,魏瑜朝着家走回去,李妄深又主动请缨送贺如雪回家。贺如雪已经喝得走路走不出直线,得一路扶着,咋咋呼呼地闹腾。一会儿要李妄深带她看元宵节烟花,这都临近清明了哪儿来的烟花,又一会儿拖着他去永安渠摸鱼,李妄深在朱雀大街上费老牛鼻子劲拽住她,没让她钻临街店铺门口养鱼求财的鱼缸里。
“小鸡鸡,啊哈哈哈哈……”
“诶,我在!”李妄深感觉自己连家丁都不如了。
“哇,天上挂着好大一块玉,给我摘下来戴着吧!”
“姑奶奶我要是有这个本事上天一定给你摘!”
“啊……今天看见的那个死掉的少爷长得真俊啊……这要活着多好啊……哈哈哈哈哈……”
李妄深莫名觉得自己头上要长草似的,这姑娘什么品味,简直恶趣味,他还是赔笑着:“要不我死一个,也这么俊呢!”
贺如雪一把抓过李妄深的肩膀,捧着他的脸,说:“你胡……胡说什么……呢……你怎么……能死……你死了……我就……哎哟,我这肩膀怎么老疼!烦死了!”
李妄深把有些歉疚地说:“都是我弄伤了你!”
“哼!看在六扇门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贺如雪指着天空大喊了一句。
巡防路过的金吾卫纷纷侧目,这要不是认得李妄深,早就把贺如雪架走拉去打板子了!
“行行行,不计较不计较,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先回家去休息,明儿起早想起来气不过,到六扇门揍我一顿出气也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凭你这个小笨蛋处置!”李妄深实在是拿贺如雪没辙,干脆横抱着她往宣阳坊走去。
贺如雪一路上喋喋不休说着醉话,李妄深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到了宣阳坊贺府,李妄深把她交给贺老爷及家丁,告辞后朝着曲池坊走回去。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影子在地面上拉得老长老长。自从昨天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感觉自己就像入了魔障一样,到底是因为这么一件事他喜欢上了这个姑娘,还是原本就动心了才会有那么一件事。他想不明白,更不敢对任何人提及。
月老啊,月老,你可千万别欺负人。
回到他在曲池坊的家,家中只有一个寡母,早年家穷母亲靠针织浆洗挣钱,又不敢卖掉父亲留下的唯一祖产,母亲哪怕靠着四邻接济还是难养活他,才把他送到道观里出家,寅元道长收他为徒,那时候母亲依然隔三差五带些糕点水果来看他。直到寅元道长去世,他才回曲池坊住。如今道观给了其他挂单的师傅,他自从入了六扇门,再没有回过没有师父师弟的天元道观。
李妄深从没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对,自从那个叫人哭笑不得的姑娘抢了他的扇子开始,这日子似乎有些不对了。
李夫人见他回来,并不像魏家的夫人们一样唠叨魏瑜那般,只是默默地张罗了些宵夜,替他烧好洗澡的热水,然后提醒了李妄深一句早些休息,就自己去里屋睡觉了。
李妄深收拾完躺在床上时,已经月上中天,子时万籁俱静,迷迷糊糊终于睡着了,睡梦里他闻到一股清香味。
“梆梆梆!”
“梆梆梆!”
“梆梆梆!李司丞开门啊!”
“出大事了!李司丞!”门外吴捕快敲门敲得震天响。
李妄深“蹭”地从床上跳起来,低头一看颇为尴尬,随手扯过毯子披在身上,赶紧跑出屋子去开门,吴捕快忙不迭道:“速速换上官服,迎客来酒楼出大事了?”
“出大事?怎么了?”李妄深眉头皱起,他们晚上才从迎客来酒楼吃饱饭回来四个时辰都不到,怎么就出大事了。
“亥时打样后,酒楼上下都收工回家睡觉去了。突然起了大火,从酒楼烧到了旁边萧家的别院,鹿掌柜的妻女、酒楼五个伙计、四个下人,连同伺候鹿寻夫妇三个奴婢,统共十五口人全没了,只有鹿掌柜活下来。我们发现的时候,他跳进了外头永安渠,没被火烧死,差点被淹死,这会儿郎中还在抢救他,不知能不能挺过来!万年县县令上报了六扇门。”吴捕快以最快的语速把事情大致说给李妄深听。
李妄深本想让吴捕快去喊贺如雪,转念一想她喝得大醉,这会子未必醒酒了,罢了,报到了六扇门缉凶司的事,还是别折腾她了。
“你等我去换件衣服!马上跟你去!”李妄深说罢,赶紧回屋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