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如雪回头看看屋顶上趴着晒太阳的小清,捻指念咒,小清像触电似的弹跳起一尺高,确认罢连心咒有用后,她拍拍手问三个大男人:“初来乍到,我也不熟悉义宁坊周边食肆,不如三位哥哥出个主意,你们说哪儿好吃咱们就去哪儿!小妹我请客,荤素不忌,啥都可以!”
“那还用说,自然去礼泉坊!”赵捕快一点都不客气。
李妄深与魏瑜面面相觑,赵捕快平素不爱说话,惜字如金,整天绷着长脸,说到吃倒是跟贺如雪能凑一堆,往日在验尸房里干累了,赵捕快也是就蹲在门口大快朵颐,任凭验尸房里味臭熏天,照吃不误。
“对哦!礼泉坊的迎客来,长安最好的酒楼之一,走!”贺如雪二话不说,拽着李妄深就往外走。
一行人闲聊间,走到了迎客来酒楼,这酒楼刚好位于永安渠旁边礼泉坊东北角,金城坊、颁政坊、布政坊交界处,此处不仅是赫赫有名的长安西市,也是各路官署聚集之地,大员朝臣下朝后也常常到西市吃饭。而礼泉坊又是美食荟萃之地, 不管是西边的大秦、月氏、于阗还是琉球、朝鲜的风俗佳肴,应有尽有。
魏瑜抢在贺如雪前面指着李妄深、赵万华说到道:“缉凶司李妄深李司丞,赵万华捕快,此为同僚私人间聚酒,勿记公帑。”
“掌柜的,来个厢房,你这儿最好的招牌菜点上,四荤两素一汤,都要招牌菜你看着办,记景行药房的账上。”贺如雪豪气冲天地说,她出门吃饭,初入一个新酒楼,先把招牌菜吃一遍,才会去试试那些不起眼的菜色,招牌菜不好吃,她绝不会再来第二次。之前她常听父亲说迎客来酒楼,今天还是头一回自己来。
迎客来酒楼的掌柜身材极为高大,看起来莫约九尺,却颀瘦高挑,看上去十分斯文,完全没有其他酒楼老板常见的市侩气,反而眉眼间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清秀感,乍一眼看上去并不觉得多么英俊,方方正正的脸型,也算中年人里耐看的那种。
“是景行药房贺子陵老爷的掌上明珠?幸会幸会,在下鹿寻见过贺司丞,见过魏主簿!这二位是?”鹿掌柜刚好下楼走向柜台,见贺如雪一行人进门呼喊,不紧不慢走上前来作揖行礼问安,一见贺如雪说景行药房便猜她是那位坊间赫赫有名的大小姐。魏瑜曾来过此间酒楼几次,鹿掌柜这个少见的姓氏,他听过一回就记住了。“见过李司丞、赵捕快,在下明白,这就安排,四位稍后!”鹿掌柜说罢,便去支唤伙计领他们往“太华时雨”厢房走去。
“太华时雨”厢房临着永安渠,推窗便是百尺江景收入眼底,又在三楼走廊尽处,门口守着专门的伙计,无人可近,向来为达官贵胄安排的地方。
魏瑜一看便知,鹿掌柜可给了贺如雪天大的面子,这间厢房平日只接待三品以上大员,商贾之女再怎么阔绰,还不值这个待遇。鹿寻在长安也非寻常酒楼老板,其妻乃是兰陵萧氏,岳父为凌烟阁二十四名将之一的萧瑀,萧家乃是后梁帝王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鹿寻中了进士后无心官场,反倒是经营酒楼多年,乐得太平。迎客来酒楼有着“朝臣食肆”的美名,长安人心照不宣,鹿寻远离官场,却又与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昨晚你俩一宿没回来,李夫人担心,上我家来问,我把李夫人送回去了,让她安心休息。你今天下了值,早点回家,别让老夫人担心。”魏瑜一屁股坐下来,对李妄深叮嘱道。
“什么?我阿娘还去你们家了?”李妄深大吃一惊,还好他家在长乐坊,离永兴坊的魏府不远,但是大半夜的擅自离坊,穿街走巷跑到永兴坊,若是被金吾卫发现犯了宵禁,那可是要抓起来打板子的。
“别担心别担心,早上寅时初刻刚起开门鼓的时候,她来我们家,没犯宵禁。”魏瑜赶紧解释,让李妄深安心。
半天没吱声的赵捕快冷不丁冒出一句话:“你与贺司丞一夜未归?”
……气氛顿时迷之尴尬……
贺如雪大大咧咧地点点头,说:“对啊,一起昏了一夜!醒来天都亮了!”
李妄深一股冷汗从背上冒起,低头扶额看着桌上的苏绣牡丹桌布,感觉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魏瑜看李妄深的眼神顿时都不一样了,仿佛在说,好小子你可以啊,刚认识一天光景都过夜了!
“真厉害!”赵捕快竖起大拇指,这一句话,一语双关。
魏瑜看到李妄深窘迫到快变形的样子,赶紧出来给他打圆场,道:“贺司丞毕竟是万大人高足,法术造诣高深,对付这种造次小妖不在话下!我们李司丞就不用说了,武功在我们大理寺内也是数得上一等一的高手!”
“是呀,昨晚多亏他来帮忙,我差点被那个小妖怪给折腾死。李司丞还替我搬了案桌,所以这顿饭怎么都要请你吃!”贺如雪开心地说。
李妄深在心里默默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哪里哪里,贺司丞抬举!”李妄深在外人面前也不敢说话过于放肆,打了个官场上的哈哈。
赵捕快同魏瑜关系较好,见李妄深在这儿装矜持,又调笑起他来:“打妖怪一打打一夜,不知你俩谁出力更多?”
“当然贺司丞居功至伟!”李妄深脱口而出。
魏瑜和赵万华两个人相视会心一笑,倒是李妄深和贺如雪不知道他俩笑啥,但李妄深马上味过神儿来,明白他俩话里有话的调笑,感觉这么当着贺如雪的面说这种话有些不大合适,正色道:“贺司丞昨晚擒妖,危险重重,灭了那百合女妖,又追踪太极宫猫妖的巢穴,我们在巢穴里中了迷瘴昏厥,醒来之后贺司丞一把火烧了那巢穴,我先行回来覆命。贺司丞以命相搏,说是居功至伟,确实担得起!”
赵捕快感觉到李妄深似乎有维护贺如雪之意,便不再说话。
“说起捉妖,其实我这有好几个案子,说不好也同你们这个罗尘案近似,一则酒后冻毙郊外,一则中毒后投水,还有个案子更奇怪了,中秋节赏月时暴毙,花园满是百合。以及去年夏天,平康坊明月楼一案。贺司丞如有兴趣,可随我前去查验尸体,看看是否存在妖异犯案的可能。”赵捕快说话有点文绉绉的感觉。
贺如雪一贯不喜欢他们摆官腔,不甚乐意道:“喝酒被冻死的那个你说的是周正松案吧,后一个看起来也像,你把案卷找出来给我,我挨个去查验。”
“你提起花月楼,对对对,这个案子极有可能也是那百合女妖所为,黄侍郎之子黄维彤白天从郊外回来,晚上再明月楼头牌香凝姑娘房中过夜,睡着后突然无疾而终。香凝姑娘还未曾开苞,只是陪唱,据她所言,她弹着琵琶唱曲,见黄公子久睡不醒,唱了十曲之后询问公子是否要过夜,叫不醒人才发现,人已经没了。连续三个仵作查验,都没有发现死因,就好像平白无故睡死了。这案子因为是黄侍郎的儿子,在长安城也算有些轰动,香凝姑娘至今还关在大理寺牢中。”魏瑜一听赵捕快说起明月楼的案子,赶紧把来龙去脉给简单说了说。
若要是百合女妖所为,能给香凝姑娘昭雪,也不枉魏瑜与她一场相识。
适逢此时伙计先端上来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茶香氤氲。
“还惦记香凝姑娘的事情,那吃了饭我们就可一起先去看看。”李妄深是知道这个事情,魏瑜虽说没有什么纨绔子弟的爱好,可也还是有着几分书生风流,喜欢去平康坊听听小曲,去各个道观转悠,谈诗论道。
“先谢过!”魏瑜说。
正当他们闲聊的时候,贺如雪突然从小清身上的连心咒上感应到她的紧张不安,还未上菜,她便神色慌张道:“你们先吃着,我有点事离开一下,等会回来。”
“什么事?要我一起去吗?”李妄深关切地追问。
“不用你管!”贺如雪丢下这句话,直接从“太华司雨”厢房的窗户一跃而出,瞬间消失在他们眼前。
“我的妈呀,这身手了不得!”赵捕快都经不住赞叹。
要说身手好,他确实服气李妄深,可贺如雪看起来显然比李妄深还强。
贺如雪顺着连心咒所感应的方向,恰好是礼泉坊西南方向的崇福寺后院,离义宁坊已去两里多的地方,崇福寺后院乃是一片幽深竹林,算是礼泉坊内难得安静辟地。她窜进竹林内,远远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背在背后。
是万大人,而小清正蹲在他跟前,看起来颇为害怕。
“糊糊,过来吧!”万羽并未转身,就知道贺如雪在背后。
“师父,怎么了?”贺如雪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语气问。
“若不是李妄深一早回来禀告,我还不知道你把一只妖猫带回了六扇门!”万羽严厉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