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如雪回到六扇门的时候,已经艳阳高照,接近午时,骑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她磨磨蹭蹭地走了近三个时辰。小猫妖倒是趴在马背上,一开始刚进明德门,初入长安满眼好奇,飞过的菜粉蝶想扑一爪子,卖油翁路过一大群苍蝇跟在他身后,小猫妖差点从马背上跳下去,还好被贺如雪摁住后腰。等走到了朱雀大街,行人熙熙攘攘,小猫妖便不敢过于放肆,贺如雪下马,让小猫妖独自坐在马鞍上,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扶着小猫妖防止它掉下来。
从朱雀大街向西北方向贺如雪拐进布政坊,顺着西大街慢慢走进西北方向的义宁坊内。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姑娘分外惹眼,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你真要带我去衙门吗?”小清远远看见大理寺门口两个石头獬豸雕像,有些发憷。
小清未曾涉足人世,头一遭来到这繁华的花花人间,大理寺门口威严的獬豸,令它有点害怕。在妖的世界里,有一些宛如传说般存在的远古妖兽,虽然它们未曾修得人形,却因为吸纳大量天地灵气而聚生为妖,十分强大,它们中的一部分行善渡劫成为神兽,法力无边。后世的妖怪哪怕看到它们的雕像,也还是会天然生出一些敬畏惧怕之情。
“你可别想逃跑,给你下了咒,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没用,不乖乖呆我身边疼死你。”贺如雪威胁道。
“快一百年的好姐妹,你这么对我,太没有良心了!”小清咕哝着抱怨。
对于一个几乎忘记自己的人谈姊妹情深,似乎是对牛弹琴。
“你现在最多能拍死老鼠,乖乖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贺如雪抬头看了眼大理寺的门楣,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换做别人,呵,死了拉倒!”
贺如雪将马鞭交给门卫,门卫将马牵去马厩,小猫妖跟在贺如雪身边,警惕地打量着里面行色匆匆的人们。这里的人们不同于宜梁寺恬淡安分的僧人,看起来不是苦大仇深,就是愁眉紧锁,又或者脸上冷冰冰地呈现一幅生人勿近的面孔。
她带着小猫妖刚一走进缉凶司,就看见自己家那张黄花梨案桌已经摆在了李妄深案桌的对面,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就连靠椅上的貂绒背垫都没落下,贺如雪那个别扭的心顿时不拧巴了。缉凶司内现在只有赵捕快拿着一本书,在自己案桌前边看边写,见贺如雪走进来忙不迭站起身放下笔,抱拳问个安,贺如雪笑一笑示意不必多礼,径自走到自己案桌前坐下,案桌正中央放着罗尘案的案卷,旁边还有几张空白文书。小猫妖也不敢造次,连一声“喵”都没叫出来,安安静静跳到靠椅上,卧在贺如雪大腿边,赵捕快完全没注意到有一只橘色狸花猫跟了进来。
贺如雪拿起文书一看,原来是要她填写结案书,这可把她难倒了,虽然也是识过字念过书的人,可毕竟没有正经写过官样文章,一时间无从下手。
“有了!找魏主簿!”贺如雪灵机一动。
说曹操,曹操到。
魏瑜抱着两本案卷刚好走进来,看着贺如雪,冷不丁打了个打喷嚏!
“阿嚏!”
“刚好我想找你呢!”
“贺司丞……阿嚏!”
“这个结案书怎么写,有没有参考给我?”
“我……正……阿嚏……想……阿嚏……”
魏瑜有点崩溃,刚跨进门槛转身跑了出去,畏畏缩缩地朝着里面张望,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到底有啥让自己不停打喷嚏的东西。于是,尝试性地走了进去,刚好小猫妖站在椅子上弓着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抖了抖背毛,由于有黄花梨案桌挡着,魏瑜并没有发现贺如雪椅子上站着只猫,又开始疯狂打喷嚏,他赶紧退了出去。喷嚏打得涕泪齐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红着鼻子眼眶,可怜兮兮地看着贺如雪。
“你怎么了呀?”贺如雪也发现,魏瑜看起来不太对劲,于是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擦擦脸。
“屋里有让我应邪风的东西。”魏瑜一边擦脸一边委屈地说。
“应邪风?”贺如雪以前还从没碰见类似的事情,一时懵逼,不知道魏瑜所说是什么。
“魏某碰上柳絮、狸猫、栀子、荨麻、虾蟹海物这些发物……会喷嚏流涕不止,周身红疹,甚至呼吸艰难,贺司丞,缉凶司内有这些吗?”魏瑜痛苦地又打了个喷嚏,擤了一大把透明的鼻涕,看起来泪眼汪汪的。
“呃……”贺如雪看了看自己椅子上的猫,正要解释的时候。
李妄深这时候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指着贺如雪生气道:“你怎么把魏主簿给气哭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你别那么任性行不行!”
“我……”贺如雪憋屈地看看魏瑜又看看猫,索性一屁股坐下,都不想解释了。
“铁柱救我……屋里有东西让我应邪风了!”魏瑜深吸一口气,缓过劲来说。
李妄深与魏瑜相交多交,自然知道他的习性,登时就猜出来,肯定是贺如雪把猫带回来,导致魏瑜应邪风。
“猫呢?”李妄深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很严肃,听起来硬得跟石头一样。
“喵!”小猫妖跳上贺如雪的黄花梨案桌,可可爱爱地叫了一声。
魏瑜见状吓得躲到了李妄深背后,用贺如雪的手帕紧紧捂住口鼻,哆哆嗦嗦地说:“别别别……别过来,魏某怕了!”
“铁柱,你站那儿别动!”贺如雪回头命令道。
“嗯!嗯?”李妄深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应了半声发现贺如雪是在叫那只猫,顿时皱着眉头不乐意了。
这死丫头还真敢当着魏瑜的面叫他“铁柱”,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没有!
“我叫小猫呢,小铁柱,别动哦!”贺如雪看李妄深这个样子,还故意逗他。
魏瑜直起身子,捂着口鼻呵呵呵憋着笑。
“你还好意思笑!你是不是兄弟!”李妄深尴尬地戳了一下魏瑜圆乎乎的肚皮。
魏瑜吸着鼻涕,努力憋着,但是看到这只猫抖抖耳朵摇尾巴,又看看李妄深一脸崩溃的样子,嘴角还是忍不住抖出点弧度。
贺如雪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说:“算了算了,一只小母猫叫铁柱怪难听的,还是叫小清吧!免得某些人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猫!”
李妄深居然不让着自己,贺如雪不高兴了。
“你?!”李妄深咬牙切齿地把所有生气的话咽下肚子,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如果不能就重新再忍,他深吸一口气,保持平和地说:“贺司丞,咱们打个商量,这只猫能否安置到别处,留在六扇门对同僚多有不便。”
“你也知道这猫什么来历,安置到别处我不放心!要不然以后魏主簿来了,小清就上房顶上待着吧!或者到六扇门其他地方转转,抓点蛇鼠为官除害。”贺如雪脑瓜子一拍,就这么简单粗暴决定了。
小清一听,尾巴高高竖起,又左右大幅度摇摆了一下,蹭蹭蹭跳下案桌,借力贺如雪的肩膀,跳上缉凶司的牌匾,一拧身发力窜上房梁,在木梁最高处顶开一片瓦片,三下五除二跃上了屋顶。她用妖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凡人凡人,真是烦人!”这话只有贺如雪听得见,李妄深、魏瑜及屋里的赵捕快都听不见。
“罢了罢了,姑且如此吧!”李妄深也拿贺如雪没有办法,反正已经将宜梁寺的事情禀报给万大人了,贺如雪处置不当之处,也就看万大人如何处理,他与这小丫头片子多费唇舌无益。
“就知道妄深哥哥最通情达理啦!”贺如雪一蹦一跳到李妄深跟前,撒娇道。
“咦……你也是朝廷命官,说话注意点!”李妄深听她嗲兮兮说话,浑身暴起鸡皮疙瘩,不自在地提醒他。
魏瑜站在一旁,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与赵捕快遥遥隔空一望,都是心领神会的眼神。
“魏大人来六扇门有什么事吗?”贺如雪问。
“哦,我上午在你案桌上放好了罗尘一案的结案书,可你初入六扇门尚不知办案的流程,怕你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来看看你是否在,若不在我打算给你写一份注释,你按照注释来填写结案书。现在刚好碰上你在,我一一说给你听,写好后我好呈报寺卿关大人结案,准许结案后将文书放进案卷封存。”魏瑜邪风劲过去后不再涕泪齐飞,说话自然就正常起来。
“谢过魏大人,呐,快中午了,不如先请二位哥哥吃饭,第一个案子告破,你们功不可没!”贺如雪笑眯眯地说。
“诶,使不得使不得!”魏瑜例行推辞。
“算了,你别折腾咱俩就算吃过饭了!”李妄深有些嫌弃地说。
贺如雪站在原地,噘着嘴不高兴地说:“居然没有人愿意陪我吃饭……”
“没有,不是!”魏瑜冲着李妄深努努嘴,示意他赶紧答应了。
李妄深没注意到魏瑜的暗示,视线就没离开过贺如雪,见她表情失落起来,又有些心疼地答应下来:“去去去,你别生气!”
“赵捕快,一起去啊!”贺如雪冲着屋里假装在奋笔疾书却一刻不停听他们说话的赵捕快大喊了一声。
赵捕快放下笔,风一样的速度冲到他们跟前,严肃地问:“我们去吃哪家?”
李妄深仰天捂脸,算无遗策的魏瑜也算是碰上硬茬了,没有一个地方按照他出的主意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