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司丞!贺司丞!你冷静一点!”伽荼站在一旁,十分焦急,可她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形,一只妖一生只有一次妖变,挨过去就从草木鸟兽变成一只妖,可以吸聚化用万物精气为妖气,或数百年逍遥自在寿尽投胎,或历劫登仙脱离轮回。
第二次妖变,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更何况,她与贺如雪仅有几面之缘,完全谈不上了解。
贺如雪背上的鹤翅,只见她浑身的血色华光染过了鹤翅,雪白的鹤翅一寸寸浸染成殷红。妖力以火山喷发之势磅礴喷涌,将不远处的伽荼掀翻在地,伽荼突然感受到浑身裂解的剧痛,她害怕地捂着胸口,但还是紧紧保住琵琶。
只见红光朝她蔓延过来,寺庙的山门,笼罩在诡异的妖光之中。
“蛟龙……”
贺如雪低吼了一句,睥睨一瞥,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冷漠,轻轻抬起一只手,轻蔑地看着伽荼,伽荼不受控制地悬浮在半空中,红光朝着她迅速蔓延而去。
她在渴求,鲜血。
伽荼抡指扫过琵琶,右手弹挑商羽宫音,雷电登时自她体内散出,只见她斜倾着身子,左手吟揉琴弦,弦音中带着悲凉,右手小轮扫过琴弦,随着角羽之音急促高挑,雷电环绕愈加密集。
雷电环绕着伽荼,红光隔着雷电裹挟着她。
贺如雪似乎被这旋律所吸引,有些出神地听了一会儿。
记忆里,飘过纷乱的画面,画面中一个男子背对着她,站在湖畔边,用笛子吹奏《梵炁弥罗》,她没来由地就是知道,旋律就是《梵炁弥罗》曲,那是道家修习心法的《梵音》套曲。
伽荼见曲子奏效,继续弹了下去,弦音转急,从空中汇集的雷电越来越多,如蹭蹭铁丝网架起的防护罩般,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天空乌云密布,长安逐渐被笼盖住,太阳隐没其后。
贺如雪身上的红光开始退却,白光又丝丝缕缕爬上了羽翅,狐尾也开始恢复白色,她清醒了一些,可是她感觉自己的神识仿佛被困在了躯壳某个地方,她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她不懂,为什么身为凤凰后裔的雪鹤,竟然对鲜血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那滋生的杀戮欲望,勒得她近乎窒息。
长安百万家,具是血食牲。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腾起的时候,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不不!不可以!
原来,这才是真的妖。
过去的自己,并不是妖。
神的灵力,妖的妖力,相互交织,以搏杀之态绞缠,彼此都想将对方驱离出身体。
贺如雪感觉自己要被活活撕裂,咬着牙苦苦支撑。
“我……不要做妖……”
随着《梵炁弥罗》的弦音缓下来,宛如一双大手在抚着狐首,呢喃着,小狐儿,你要乖啊!
父母死去的情景又在贺如雪心间盘绕,越温柔,越痛苦。
她的胸腔里郁积太久太久的悲伤,瞬间扯断了她挣扎的那一根微末的稻草。
随着她哭嚎的那一声,红光又复勃然,野蛮地透过雷电织就的屏障。循着缝隙爬入,张牙舞爪地攀附上了伽荼的琵琶。
闭着双眼专注弹奏的伽荼,一缕红光顺着琴弦钻入伽荼指尖,偃铃不安一响,伽荼被一阵莫名的疼痛惊醒,抡指扫过琵琶,弦音已然透着一股凶戾。
此般弦音入耳,贺如雪登时一挥手,将整座无漏寺夷为平地。
伽荼咬牙住手,雷电从蓝白色逐渐转为红色,她从半空中跌落地面,双瞳也变成了殷红色。
碧玺石被妖异的红色缠绕,不一会儿崩解,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偃铃剧烈摇动,震得伽荼犹如浑身被刀劈斧砍,比之磔刑有过之而无不及。紧接着,她浑身皮肤变成了暗青金色,皮下的鳞片波浪般翻涌,一片一片钻破了雪白的肌肤。
落在地上的琵琶,像一只无助的眼,呆呆望着天空。
贺如雪看了伽荼一眼,嘴角微微翘起,满意地看着她的妖变,旋即一飞冲天。
长安四月天,一道炽烈至耀眼的惊雷自天空中劈下,直指无漏寺,那座小庙登时化为灰烬。
一条泛着红光的青金色无角长龙盘旋上天,张扬舞着四爪,跟随在九尾狐身后,一龙一狐飞扑义宁坊。
杳杳长街化为废墟,烟尘四起,视野茫茫,碎砖残墙倾屺。
“潘老伯阳春面”的招幡倒在尘埃之中。
老伯口吐鲜血趴着,努力撑着地,护住身下的老婆婆,老婆婆泪眼婆娑地捧着潘老伯的脸,哭着低声说:“老头子,老头子你挺住!缉妖司,缉妖司的人很快来救咱们!老头子!”
兰舟扇从尘埃灰雾飞出,旋转扇出一片清朗之地。
潘老伯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瘫软趴在了老婆婆身上,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完:“好……好……”
李妄深骑着黑鬃马,猛一提缰绳,黑鬃马扬蹄嘶鸣。
他一抬头,看见天上飞着两个妖兽。
心乱如麻。
“我就说了嘛,大事不妙吧!我的老天呀,天狐二次妖变,成了半狐半鹤的怪物哦……诶诶,那蛟龙借雪鹤妖力竟然……也妖变了……好可怕!鹤妖本来就残暴,这怎么了得!李妄深你赶紧跑吧,不然命都没了!长安可惨了!”池灵长大嘴巴,用手半捂着,喋喋不休地说。
李妄深侧过脸,问:“有没有办法解决?”
“解决?你在逗我玩吧!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半神二次妖变!不过那条蛟龙倒是好解决,你搞定那只妖狐,就搞定了她了!”瞬灵指着天空说。
李妄深忧心忡忡地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句:“糊糊!糊糊!”
乌云中甩出了九条红色狐尾,却没有露出她的形貌。
倒是蛟龙钻出云层,张口龙啸,风雨大作。
眨眼间,暴雨倾盆,整座长安昏暗如长夜,还能看见天上隐隐涌动的红光。
“要不,你试试去找鼋龟……毕竟,鼋龟寿岁长,见多识广,也许有拿天上俩家伙有办法!”瞬灵出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正说话间,他们头顶簌簌落下血肉骸骨,义宁坊前的长街,暴雨冲刷着满地血污的青石板地面。
李妄深浑身淋得湿透,紧紧攥着兰舟扇,望着红光翻涌处。
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