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射之地开外的礼泉坊夜夜笙歌,这座享誉长安的酒楼化为灰烬,依然没有妨碍到礼泉坊的歌舞美食。
“魏主簿,把证物收好,我看完了。”贺如雪将手镯递给魏瑜。
然而,贺如雪的视线莫名恍惚起来,李妄深箭步冲过来扶住她,贺如雪用力摇摇头,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右肩,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了……”
“贺司丞!”李妄深喊道。
“快快快,贺司丞晕了!”
“赵捕快你先来看看怎么回事!”
“气血不足,亏虚得厉害,先送回贺府去修养。”
“哎呀,她打进六扇门来,也没好好休息过,这三天连着转,吃不消。”
……
黎明破晓,第一道光将日晷拉出细长的影子,迎客来酒楼的惨剧传遍了整座长安城,街头巷尾,奔走相传,人人为之扼腕。大理寺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早上大明宫早朝,龙颜震怒下令彻查此案。宋国公萧瑀史无前例地带病上朝,请求陛下还他女儿一个公道,老人涕泪纵横,捶胸顿足,众臣无一不动容。
六扇门的缉凶司连同大理寺两位司直、万年县县令及捕快门忙了一夜,迎客来酒楼到萧家别院全部被围了起来,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寅时初刻,天光熹微。
“这里暂且交给你,我去贺府一趟,看看她。”一夜没有合眼的李妄深拍拍魏瑜的肩,嘱咐道。
魏瑜点点头,说:“快去快回,卯时之前赶回大理寺,这事情圣上震怒,你先把这包案卷带回去向寺卿关大人禀告!”半夜功夫,魏瑜等人已经初步记下了各位仵作、捕快大量的勘察笔录。
“嗯!有劳!”李妄深同缉凶司的几个弟兄们抱拳,将案卷往背上一背,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赶往贺府。
丑时贺如雪被送回贺府后,李妄深吊在嗓子眼的心就一刻也没有放下来过,他有数不清的担心。
到了贺府,通传拜访获准,他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贺如雪的闺房。
与那个幻境中一模一样的陈设,李妄深内心一动,却不敢在表情上有分毫表现。
不同的是,贺如雪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安安静静。
贺老爷与大夫坐在床边,万大人站在一旁。
“你怎么来了?!正好,她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万大人见到李妄深,劈头盖脸问下来。
李妄深咬着后槽牙,想了许久,才如实道:“贺司丞在猫妖那个法阵中被妖怪附身,我一时情急,只好拔下她的钗子扎她,将妖怪驱离身体,谁料那个钗子威力之大,灼了好大个口子。我也……”
“那你们晚上还去喝酒?”万羽冷冷地质问。
问得李妄深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是属下保护贺司丞不利,请万大人责罚!”李妄深下跪请罪。
贺老爷喂完贺如雪最后一口药,将药碗放到一旁的茶桌上,和气道:“罢了罢了,李司丞年轻思虑不周而已,心还是好的。”
“贺司丞现在情况如何?”李妄深担心地问。
“你跟我出来。”万羽命令道。
李妄深站起来,跟着万羽走出贺如雪的闺房,来到闺房前院无人的角落里。
“贺如雪昨晚因何晕倒?”万羽问。
“贺司丞昨夜从迎客来酒楼老板娘手上取下一个龙晶石金手镯,与魏主簿在辨认手镯上镶嵌的是否为龙晶石,然后就晕倒不省人事。之前……”李妄深想起渡气一事,接着说:“酒宴散去,属下亲自送贺司丞回家,还并无异常……”拱手作揖道。
万羽锋利的眉毛微微皱起,声音沉而有力,说:“你们带她去见了天字牢里那个?”
“嗯。”李妄深点点头,慑于万羽的不怒自威。
“哼,不知天高地厚。”万羽冷漠地斥道,尔后又道:“兰舟,你是寅元道长唯一的弟子,身手本不在贺如雪之下,近几日你的表现大不如前。术法再高,灵力有穷尽处,身手谋略之高,无穷尽也!莫要妄自菲薄,辜负你师父传给你的唐门绝技!”
李妄深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西湖兰舟扇,心中被点燃了火焰,郑重其事道:“是!属下明白!”
“你师父留下的唐门秘籍及修仙降妖之书,他过身后我都放在贺家,我同贺兄打过招呼,有空自己到贺老爷书房里研习,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好自为之。”万羽双手背在背后,严肃地说。
“谢万大人!”李妄深听到这里,喜出望外。
万羽话锋一转,提醒道:“儿女私情姑且放放,贺司丞修道之人,绝非良配。你的婚事,我会替你另寻佳偶。”
刚得一甜枣儿,李妄深就挨了当头一棒。
他对贺如雪的心思,有那么明显吗?可是……
“属下不敢!”李妄深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是“属下不配”,话到喉头又觉得过于赌气,硬生生回了这么一句话。
是不敢,还是不配?
李妄深说完,抬头直视万羽,从他威严的双瞳里,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心。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如果值得,为什么不努力争取?
“去吧,关大人找你,我稍后去宋国公府上!”万羽挥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李妄深心事重重,刚要转身离开,还是鼓足勇气再问了一句:“贺司丞情况如何?”
万羽看他这个样子,颇为不耐烦,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还是停下来回了他一句:“三五天之内是醒不过来了,炽昧真火令她受了很重的内伤,虽无性命之忧,好起来也得十天半个月。”说罢,他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六扇门的李妄深像个霜打得茄子一样蔫了吧唧,一进缉妖司的门,就看见狮子猫铁柱懒洋洋地趴在贺如雪的黄花梨案桌上,蓬松的尾巴一上一下悠闲地拍动着,李妄深看得心里发堵,将案卷放在自己案桌的书柜后,去往大理寺正堂向寺卿关大人禀告目前案件的进展。
“鹿寻清醒后,立刻让万统带提审,圣上下旨此案由他亲自督办,不得有任何闪失!”关大人命令道。
“下官明白!”李妄深领命,径自奔赴太常寺下辖的病囚院。
鹿寻作为这场火灾的唯一幸存者,几乎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最大嫌疑人,将他从永安渠里捞上来的第一时间,万羽就下令将他送往病囚院,请太常寺派遣医师前来为他疗伤。病囚院里关着全都是长安县、万年县及大理寺中重病的囚犯,这里环境比监狱稍微好一些,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李妄深一进病囚院,就被里面腐烂的气味熏得胃里翻江倒海,这几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整天都闻到些令人作呕的臭味。
“提审囚犯鹿寻,此人可清醒?”李妄深向院卒出示了六扇门的令牌。
院卒将李妄深领到医师屈罗的跟前,屈医师看起来年纪与李妄深相仿,头戴缁布冠,但李妄深知道他常年剃光头,就图一省事。在太常寺的太医院里就屈罗独一份如此,有时候他出诊民间药房,还会被当成和尚,他也不以为意。
鹿寻躺在病囚院深处一个单独的小隔间内,李妄深一进去,就看见地上吐着大滩黄黑色的呕吐物,酸臭难闻。床上躺着的男人烧得面目全非,几乎身上也没有几处好的地方,大片大片的水泡,整个脑袋肿成了猪头,浑身上下都被涂上了治疗烧伤的三黄膏,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黄连味儿。
“鹿寻何时能醒过来?”李妄深也不多与屈罗废话,直奔主题。
屈罗食指捻着银针,在鹿寻的头部扎着,气定神闲地说:“至多半个时辰就能醒,浓烟污水呛多了,已经吐了大半。”
“那我在这儿等着吧!醒了就得提审他,上面要口供。”李妄深拎过一边靠墙放着的破木椅子,凑合坐下。
屈医师又扎下几根针,打趣道说:“前两天你才从太医院出来,这就生龙活虎,捕快的身条就是好。”
“浅浅……浅浅……”
“别……”
“浅浅……”
病床上的鹿寻突然挣扎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地喊着。
“浅浅是谁?”李妄深登时来了兴趣。
屈罗拔下三支针,道:“一晚上喊了几百遍浅浅,大概是个女子吧!他内人的闺名,似乎叫萧凝?”
“听魏瑜提起过,反正小名也不叫浅浅,好像他夫人及笄时生了场重病,皈依佛门,做了在家修行的居士,法号叫法灯。”李妄深对这些豪门贵胄本也不算熟悉,就算知道一鳞半爪也都是听魏瑜当闲话聊天说起。
“他女儿呢,小名浅浅吗?”屈罗顺嘴问。
“万年县县令的查册上登记,他女儿叫萧念溪。”李妄深说完,就觉得事有蹊跷。
一个正儿八经有家有室的男人,半死不活的时候念叨着一个近期陌生女子的名字,这像什么话,但凡这女子与酒楼失火有半分干系,鹿寻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浅浅,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