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信近来总是早起贪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抄起柴刀去巡逻,晚上睡前也必定把房前屋后检查一遍,甚至常常在半夜莫名惊醒。
自从陈常平下山后,这两周里,陆云信的日子一直过得提心吊胆。
这天,陆云信如往常一般早起巡逻。
“你在些哪样?”
他刚出门,身后就传来关诚那忽冷忽热的声音。关诚实在不解:陈常平都走了快一个月,这期间山里风平浪静,根本犯不着如此紧张。
陆云信回头望去,关诚那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恰恰是他最担心的——这样松懈的状态,一旦出事根本应付不来。
“没事,我去山里看看。”
陆云信的回答里藏着满心焦虑。他太清楚拜子寿和张文崔之流的区别:不怕对方找上门来,就怕对方一直按兵不动,等日子刚有起色、一切眼看要步入正轨时才突然发难,那才是最致命的。
先让你看见希望,再在你以为安稳时秋后算账。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关诚其实懂他在担心什么。
陆云信有些不敢相信:关诚竟第一次换上了干活的衣裳和水筒鞋,带上了镰刀,还熟练地唤来大狼犬“凉菜”,让它在前面开路。
“几个月没有进来了,吱些药长尼还阔以。”
关诚边走边留意脚下,双手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双洋叶子,随口感慨。
“还行吧。”
陆云信轻哼一声,说不清关诚这是真心悔改还是随口自嘲,更不懂是什么让曾经老实巴交的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吱点尼树枝太茂密了,要砍掉一些。”
陆云信顺着他的话抬头一看,头顶的树叶果然密得遮住了晨光。再看周围的双洋,叶子呈深绿色,整株药材长得矮小,破土的嫩芽都已老化,和别处的双洋简直是两个品种。
“明天我请人来修剪树枝。”
陆云信的语气稍稍松快了些,关诚的话他听进去了。
“你看吱边,大树少,没得树叶遮挡阳光,双洋都生病蔫了。”
陆云信还没在心里把这话记下来,关诚的声音又及时提醒了他。他连忙走到关诚面前细看,这边的药材叶子被晒得干裂,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
陆云信挠了挠头。
这些本是最基础的种植知识,他却视而不见,难道真是陈常平的事让自己分了神?
“小事,明天我找人来搭棚遮阳。”
他皱了皱眉,手掌从脸上抹过,憔悴的神色里透出点清明,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刺竹林啊边老鼠多,专啃嫩芽。我们没得猫养,哪天要克找几条长虫丢在石头堆附近,让长虫抓老鼠。”
“你不怕长虫?”
关诚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清楚记得,第一次在红板街时,陆云信连黑长虫都不敢吃。
“小长虫不怕,大尼就不好说了。”
陆云信抬了抬下巴,这大概是他在关诚面前,唯一能拿出来说的“底气”了。
“没得用。就算你照料得再好,收了双洋果,也运不下山克。不如过一天算一天,等租期到了就回家。”
陆云信还等着关诚追问“多大的蛇才怕”,关诚却话锋一转,直接打起了退堂鼓,毕竟他现在不是股东,赚不赚钱都和他没关系。
关诚说得没错,但陆云信心里清楚,现在早已不是能不能回家的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八闸地种双洋?在家陪老婆小娃,不好盖?”
陆云信收起期待的神色,语气低落下来。关诚或许能回家,可卢飞绝不会放过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拖着,直到想出办法。
话都说到这份上,关诚索性停了脚步。陆云信看着他拿出镰刀清理前方的杂草,砍了两片大叶子铺在平地上,坐了下来。
关诚抬头深吸一口气,又低下头长叹:“初三毕业那年,我家搬迁,土地被征用,赔了一百三十万。第二年我就结婚了,啊个时候你应该还在读高二。请帖送到你家,你也没去喝喜酒,就你家老人来了,还随了两百礼钱。”
“你记错了,那年我高三,正忙着准备高考,是真没时间去。”
陆云信连忙打断他。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请帖是自己交到家里的,还特意交代父母一定要去。从关诚尴尬的笑容里,他看出来了,关诚不是记错,是在说谎。
关诚没料到,陆云信记得这么清楚。
“老婆早就跑了,小娃现在跟老人住。我哪样都不会,就想做点生意,但是干哪样都不顺。后来窑大头给我出主意,就来这儿种双洋了。”
关诚说得挺顺,语气也轻松,可陆云信还是听出了,他还在撒谎。
“肯定是你烂赌,老婆才走尼。”
陆云信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十有八九是这样。
“你哥陆云鸿有消息了吗?”
关诚听完哈哈大笑,紧接着立刻转移话题,问起了陆云信最牵挂的事。
“快了。”
陆云信本想再追问陈常平的事,被这么一问,神色瞬间沉了下去,声音都没了活气。
如果大哥在八闸地,肯定……他的思绪猛地飘回被绑架那天,他做了件对不起大哥的事:为了活命,把陆云鸿的消息告诉了人贩子。
无尽的自责涌了上来:自己真是个自私自利的烂人,连亲哥都能出卖。
他猛地转身就往回跑。
不行,不能在山里等了,必须去麻葱街查清楚真相。
要是卢飞说的是真的,人贩子肯定也在找大哥。这祸是自己闯出来的,绝不能连累大哥。
跑着跑着,脚下突然被绳子一绊,他一头栽进双洋地里,连滚带爬滑出去一米多远。
翻过身时,双眼迷迷糊糊的,只听见身旁脚步声杂乱,还有“凉菜”的撕咬声。可没多久,大狼犬就发出一声哀鸣,没了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
陆云信躺着擦了擦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浑身都不敢动了。周围站着一圈大汉,六七把砍刀垂直向下,闪着寒光的刀尖全指着他的脸和脖子。
来人都蒙着脸,手里全是冷兵器,只有两人背着铜炮枪(土制火枪,装填火药和钢珠),看着不像是拜子寿的人。
他们像是刚上山的,有人手里还提着飞禽走兽。刚才绊到自己的,应该是他们设的陷阱(这陷进明显不是捕猎,而是抓人的)。这么看,倒像是一群猎户。
“几位大哥,我这药地刚开垦没多久,野猪都还没来过。你们要打猎,得去更上边的林子。”
陆云信赶紧用本地话开口,慢慢往旁边挪,想避开刀刃。
“谁让你在这儿种药的?把我们的野味都吓跑了!”
他刚挪开一点,一个壮汉就直接坐到他身上,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恶狠狠地逼问。
陆云信的后脑勺使劲往泥土里抵,脖子拼命往后缩,想离刀刃远些,心里却完全没底:难道又得罪谁了?听这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就是个本分的种植户,有合法租地契约的……”话还没说完,身上的大汉就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凶神恶煞地骂:“老子管你是谁!在老子的地盘上种东西,保护费交了吗?”
“我是跟着卢飞做事的!敢动我,卢飞绝不会放过你们!”
软话不管用,陆云信立刻改了语气,想用强硬态度震慑对方。
“原来是卢飞的小弟啊,他很了不起吗?”大汉怒吼着,“卢飞能帮将军挖矿挖到八闸地,老子照样能!”
陆云信心里一沉:这群人竟然不怕卢飞?本来他们只是要保护费,给钱或许能活命,现在自己搬出卢飞,反倒激怒了他们,今天怕是要栽在这儿了。
“你们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像救命符般响起——是强克。
强克双手握着锄头,慢慢走了过来。
“算你小子命大!记着,我们在山里打猎,每天都会来收保护费。交钱,相安无事;不交,老子平了你的药园子!走!”
看到有人来,还是个本地人,大汉只能愤愤地撂下话,带着人起码走了。一直躲在药地里的关诚,这才举着镰刀大吼着冲出来。
陆云信被强克扶起来,看着那群“猎户”的背影,满脑子都是问号。
“老板,他们是拜子寿的人。拜老大就爱用这招,欺负、压榨来八闸地投资的老板。”
强克一语道破。陆云信平时对菜籽坪的人不错,他现在也不怕得罪拜子寿了。
陆云信没太吃惊,转而问强克:“强克大哥,你怎么来了?”强克又救了他一命,真是他的大贵人。
“都快一个月了,村里人都没接到活,大家伙就让我来山里问问,看有没有活干。都想挣钱,实在没办法......那个姑娘说你在药地里,叫我等,我急啊,就找上来了。”
强克说得很为难,语气里全是尴尬。
陆云信听完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亏得有强克扶着。
他慢慢使劲站稳,劫后余生般说:“您又救了我一次,真是太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