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姐当时已嫁去漠北,在女塾听课的有二姐姐、我和四妹妹。授课的还是瑶台宫那个女夫子,说是出身鸿儒世家,毕生致力于教化女子,年过三十未嫁。
二姐姐一上课就睡,任谁叫不醒。四妹妹是混世魔王,不是往夫子毛笔管里放活虫,就是往她书袋里扔蛇。要么是给她砚台打蜡让她研不开墨。
唯一老实的我被这二人衬托的分外勤奋刻苦,夫子时常夸赞。
夸赞传到父皇耳朵里,又把我叫去对对子。这次对的好不好,他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不过面前的桌子是保住了。阿娘的位份还因此升了一级,成为婕妤。
而我虽身份尊贵不如二公主,容貌标致不及四公主的,自此也有了个为人称道的长处——饱读诗书。
阿娘对此嗤之以鼻说我不过是瘸子里的将军,要下的功夫还深着呢。
“你在学堂里不宜表现的太惹眼。你大哥不是指点过你功课么,多去找他讨教讨教。”
大哥哥年长我十一岁,已是可以独立开府的年纪却依旧居于宫中。他生母是父皇已故的发妻,因父皇登基后并未追封为皇后,宫里也没人将他当嫡子格外青眼。
“这是你父皇对他的保全。”
阿娘如此说。我不是很懂,但比起一板一眼的女夫子,跟大哥哥一起做学问的确是件有趣的事。
开始他并不讲课,就是给我一堆书,让我在他边上看,有不懂的就问。
起初他给的都是些我早已读过的书目,我也不声张,就在边儿上看他。
我看他写字,他便让我也写几个,然后拧着眉说我的字没有根骨,让我临魏碑。临摹大半年仍不得法,他遍手把手教我,不出三月,父皇便夸我的书法大有长进,赏了我一套极品文房四宝。
我看他画画,感觉他画什么都是一副瘦巴巴冷凄凄的样子。他也试图教我,但我画什么叶子都像荷叶,画什么鸟都像烧鹅,总之一副憨态。到后来他还愿意教,我却不愿意学了。
我看他的脸,他生的极端正,嘴角略有些向下,不笑时显得有些冷。
我最爱看的是他那双手,手掌小,手指细长看不太出骨节,倒不像是男人该有的。
“手若蝤蛴”我不自觉脱口而出。
“是手若柔夷”他亦脱口纠正,然后顺着我的目光找寻到了自己,于是狠瞪了我一眼,又丢些艰深的书过来。
这些书我不怎么很懂,于是就能请教他,跟他说话了。
我很喜欢跟他说话,他能把《史记》、《资治通鉴》这类乏味的大部头,说的比话本子还有意思。
有时他也讲自己的事情,吟他自己作的诗,讲他想给前朝修史书,讲他想离开宫城,讲他想把天堂,搬到人间来。那时他总是笑着的,他一笑仿佛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书看的差不多,我就开始跟他学作诗,起先总被他笑话。后来他也笑,不过边笑边点头。
我一向是上午在女塾上课,用过午膳便带着阿娘做的细点来找大哥哥。
他没有歇晌的习惯,于是我也不歇。
但我下午总会犯困,坚持了再坚持,还是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睡的口水横流。醒来时脸上印满了书上的字儿。
每次见到这个景儿,大哥哥都乐不可支,从袖管里掏出帕子,蘸着水盂里的水,对着我的脸念一个字儿,擦去一个。
有一回他过分专注于辨认字迹,错把墨盒当成了水盂,反给我抹成了包公。他还好意思接着乐。
后来他就在书房里支了一个小榻供我歇晌用。我觉得他这是看扁了我,宁可栽倒桌上,也不肯往榻上睡。最终我还是会被他抱到榻上。
作为回报,我会帮他收拾书房。他那个书房是不许外人进的,他自己又不善收纳,总说那是女人的活计。
我的确在他书房里碰到过个女人,生的极美,总抱着书本来找他。
“她叫阿阮,好像是藏书阁的宫女,向我讨教些文墨......我,不太想理她,要不让她以后找你去?”
呸,我才没那闲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