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生锈腥臭的气息始终不散。
宗正墨的笑容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让人察觉不到丝毫温暖。
他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每说一句，就在先帝的身上划出一道带血的口子。
先帝不信他的话，吃痛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声音：“你究竟做了什么？”
等宗正晟看够了先帝这般模样，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换一处地方，这次不再是轻轻划破肌肤。
他找准地方，猛地捅进去一刀，锋利的刀刃刺入皮肉，深埋其中，血液顺着刀柄一点点往下滴。
“我能做什么呢？我最多是严格了些，而晟儿恰巧许多时候不甚听话。”
宗正墨盯着那低落的血液，将刀柄用力又往里推了一寸：“比如……他总是轻信于人，我便让他看着那些人溺死在他眼前。”
“再比如，他总有些无谓的好心，我便让他看着那些该死之人被活活烧死……”
“再比如……”
宗正墨用平静的口吻讲述着这些事情，到后来已经不再推那深入血肉的匕首，只是看着先帝挣扎着，将那道口子越挣越大。
无数道伤口同时滴着血。
宗正墨的眼前一片血红，他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先帝的声音已经近乎低吼，像是雄狮垂垂老矣，声音都已嘶哑：“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你们这些大的自小争斗不休，他却对一视同仁对你们尊之敬之！”
“他待你素来敬重！你便是恨我，也不该迁怒于他！”
而听着这些话，宗正墨丝毫不为所动。
先帝这一生都冷心冷情，等年纪大了，才回心转意般，懂得了好生对待自己的孩子。
可他好生关爱的，却只有宗正晟一人。
宗正墨要的便是让先帝看着他唯一仔细教导的皇子，一步步走向与自己同样的道路。
扭曲的、疯魔的、暗无天日的。
到最后，先帝逐渐癫狂，不顾越挣扎越痛彻的伤口，带起一阵阵铁链的撞击声。
“杀了我！你杀了我！”
“杀了我吧……”
宗正晟躲在暗处，脑中环绕着父皇求死不得的声音。
他想，自己或许该冲出去问个清楚。
他想，自己或许该……
思绪不曾理清楚，身体已经先一步出于自我保护，隐藏地更加深了。
他眼睁睁看着宗正墨折磨够了自己的父皇，然后抽出那沾满血迹的匕首，一点点擦拭着上面的血色。
直到刀光锐利，宗正墨才收回匕首，看着父皇道：“父皇，儿臣政务繁忙，今日就先到此了，改日再来看望您。”
此刻众人眼中深不可测的摄政王，却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仿佛刚刚转动匕首，满目邪肆的人并不是他。
而在宗正墨离开时，刚刚藏匿过宗正晟的墙角却早已没有了人。
……
宗正晟怀中的兔子不知何时吃了颗小药丸，如今她眨了眨眼，目光晃动，却不似从前那般灵动。
啊！明明今天睡得已经挺多了啊！
怎么此刻眼睛却有些酸涩呢？
白荼不敢去看宗正晟的眼睛，只敢盯着他一启一合的薄唇，拉紧声音问：“你没有被发现吗？”
——这是个很糟糕的问题。
白荼问出口之后，都要暗骂几句，自己是不是兔子当多了脑袋也秀逗了。
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安慰几句吗？
然而，她不仅问了，宗正晟还回答了：“我在那之前，便偷偷溜了回去。”
这话一出，白荼顿时忍不住抬眼看向他，想知道他如今是怎样的思绪说出这样的答案。
可宗正晟的情绪总是隐藏的很好，偶有泄露已是不可求。
月色之下，他的眼睫长而微曲，在眼睑上投下不明显的阴影。
白荼忍不住揪紧了身上的裘衣，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得冒出来一个新的问题，而后冒失地冲出了口：“你后悔过吗？”
听到这话，他那如同一汪深泉的眼眸才终于有所晃动。
宗正晟收紧嗓音，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快到来不及被捕捉到：“后悔什么？”
“你亲眼见到了父皇被宗正墨折磨，可你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暗暗溜走了。”白荼似乎有着最敏感的洞察力，一语道破他深陷的漩涡，“夜深人静时，你可否会痛恨自己当初为何如此懦弱呢？”
宗正晟于是紧抿着唇，久久不曾开口。
他怎么可能没有后悔过呢？
准确点说，正如白荼所言，他是痛恨。
不管怎样，他都该做些什么，可他偏生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循着记忆悄悄离开。
他生怕宗正墨发现自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不知如何对待昔日高大威严却也对他慈爱的父皇。
所以……白荼也觉得，当时他的作为，格外懦弱吗？
然而，回应宗正晟的却是白荼的拥抱，和她突然变得柔软的声音：“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可其实，你又何必责怪曾经的自己呢？”
她并没有想要责怪他的意思，她只是突然从他隐晦的目光中，察觉到他跨越了近十年的情绪。
可当时他也还是个孩子啊！
混乱与扭曲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无法如同正常人那般成长出健全的思维。
而逃避却是一种本能的保护。
“之后呢？”白荼终究不擅长安慰，于是开口询问起了之后的事情。
可她却感觉到，宗正晟的身体在微微颤动，他轻轻回抱住她，许久之后才接着讲之后发生的事。
宗正晟深吸一口气，本以为时隔多年，自己提到的时候早就应该不再有任何波动，却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亦或许，是高估了面对白荼时候的自己。
他素来是冷静自持的，可唯独在白荼面前，所有的情绪都似乎无处可藏，他隐藏在皮囊之下的，通通都会被白荼用清泠透亮的目光，一寸寸挖掘出来。
她像是水，能容纳任何形状的他，又像是头顶的月光，轻盈又皎洁。
“之后……”
再次开口时，宗正晟的声音平稳了许多，似乎突然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底气。
因为不管怎样，白荼都会耐心聆听他，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