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宗正晟时不时会通过暗道,偷偷去看自己的父皇。
之后,宗政墨仍旧屡次用自己扭曲的价值观来折磨宗正晟。
好在随着宗正晟一点点长大,他逐渐能够平静地应付过去,许多时候让宗正墨不再感到有趣。
而宗正晟起初只敢偷偷看几眼父皇,后来也逐渐敢露出身形,跟父皇做一些简短的交流。
面对他的时候,父皇仍旧像是曾经教导他时,带着慈爱:“晟儿,你长高了。”
而宗正晟最后一次见父皇时,父皇的目光显得格外复杂。
他那时仍不懂父皇想做什么,只是如旧偷偷看望父皇。
他甚至已经暗暗计划着,等自己再成长一些,积蓄一些自己的力量,总有一天,自己能推翻宗正墨这片遮蔽在苍月国皇宫之上的乌云。
“父皇,我……”他想告诉父皇,但最终却又没有说出口。
他不喜夸大其词,而如今自己终究势弱。
至少,也该等自己有了足够的底气,再告诉父皇,自己会救他出来。
先帝那时已经格外脆弱了,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一副空壳,血肉都在岁月中变成泥泞黏在身上,之后又成为死皮。
地牢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伙食。
即便是宗正晟偶尔来的时候会带一些自己平日里吃的东西给先帝,他的身躯也仍旧一天天中变得清癯。
“晟儿,你要记着,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有宗正墨在,苍月国名存实亡,他渴望的只是权利,却做不好一个国君。”
“国君……”先帝说两句话就要喘几口气,他已然格外虚弱,却偏偏宗正墨不想让他死,他就死不了。
宗正晟看着如同迟暮老人般的父皇,小小的少年目光忍不住触动。
而先帝只是喘完了气,接着开口道:“国君,是需要肩负起天下的责任的。”
“父皇这一生,都不曾做一个好父皇,亦不曾做过好夫君。可唯独,我对天下百姓问心无愧。”
“晟儿终有一日会彻底拿回本属于你的政权,那时的时局如何……父皇已经猜不到了。”
“父皇只希望,这世间问心有愧者众,而你永远能问心无愧。”
那一日,父皇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父皇虽说对他多了几分慈爱,可是大多数时候也是带着长辈的严肃的,是不由自主居高临下去教导他的。
可那日,父皇却细细叮嘱着,声音很轻很轻,几乎随着摇晃的烛光,像是下一瞬就要被扼断,却偏又绵绵不绝。
宗正晟认真听着,当时,他在想,父皇怎么知道他总有一日会拿回政权?
“好了,父皇饿了。”父皇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而后平静的看着他,抬头对他笑了下。
这个笑容并不美妙,甚至于算得上是狰狞。
可偏偏落在宗正晟眼中,是那般难得,那般让人心酸。
他转身揉了下眼睛,看到一旁早已经冷了的饭菜,端给父皇道:“父皇,晟儿喂你。”
他就这样,一口一口看着父皇吃下了那些饭菜。
然而,彼时的宗正晟却不知道,这竟然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
那日他离开后,有一段时间都没办法从宗正墨的严加管教下抽出身来。
可等他再次抽身去地牢时,那里却已经没有了父皇的身影。
那日,那里端坐着另一个宗正晟格外熟悉的身影,宗正墨扭头,脸上带着一贯深沉的笑意:“陛下,您果真来了呢。”
宗正墨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宗正晟却对此全无预料。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突然被定住了,然后死死盯着宗正墨,有无数话想要问出口,最后却如同那日躲在暗中一样,什么也问不出口。
“怎么,看到我,陛下似乎不是很开心?”宗正墨上下打量着他,对他这幅不敢说话的模样似乎很满意。
可宗正晟并非不敢说话,他只是突然脑海中串联起一些事情,然后背后一阵发冷。
而紧接着,宗正墨的话语就让宗正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你的父皇不在这里?”宗正墨特意加重了‘你的父皇’这几个字,似乎从根源上就将自己与宗正晟区分开来。
父皇是宗正晟的父皇,而对宗正墨来说,只是仇人。
“你是不是想质问我,对你的父皇做了什么?就像他总是质问我那样?”宗正墨惯会用平静的语气刺痛人心。
看着别人饱受折磨,他却总是能够从中品尝到快意。
这就是宗正墨。
“你同你那父皇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也总是像你这样一言不发。”宗正墨嗤笑一声,似是在嘲讽他这无谓的挣扎。
“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何这里始终没有人守卫呢?”
“是我疏忽了吗?”宗正墨自问自答道,“这又怎么可能呢?这里毕竟关押着如此重要的人,就算他手筋脚筋都早已经被挑了,肩胛骨更是被穿透,他也毕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啊。”
“我又怎敢,放曾经的猛兽,独自在这里呢?”
宗正晟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听见宗正墨和父皇的对话。
那时,宗正墨其实偶然一瞥看了眼他的方向,他当时紧绷心神,以为宗正墨要发现自己了,结果宗正墨却似乎始终眼中只有父皇。
宗正晟误以为宗正墨其实没留意自己,如今想来,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在宗正墨眼中就是透明的。
他洞察了自己所有的举动,然后让自己看着父皇被折辱被摧残,他从其中收获了双份的满足感。
因为,宗正晟所有不曾在宗正墨面前展露的情绪,都会无意中在父皇面前流露出来。
父皇每次都会对他道:“男儿注定要顶天立地。”
父皇还会对他道:“下次不要来了。”
如今想来,父皇或许是早就知道,他们的一切举动都在宗正墨的监视之下,只是父皇终究想多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
而宗正墨在一旁,亦如曾经轻飘飘地再捅上一刀。
“陛下还不知道吧?那日你喂给他的,正是他的断头餐呢,他求死多年,我这才施舍他一瓶鹤顶红,就倒在那些饭菜中。”
“他就连死,都要死在陛下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