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隐在黑暗中,只隐约看出他身穿黑色麻袍,一头披散着的长发黑白相间。
“族。长……言。重。”嘶哑的声音充满着沧桑的金属感。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白承泽一惊,因为到现在他也没有丝毫感觉到这人的存在感。要不是发现身边二哥表示相同的吃惊,单看自家爷爷和大哥淡定的表现还以为自己真的是少见多怪了。
他们没有注意到,先一步看清那人长相的白承西眼神惊讶了一瞬。
白承西见过無罪一次,就在白承泽出生的那年,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样的模样,仿佛时间在他那里静止了一般。
只见那人刚走到明与暗的交界处,便停下了脚步。但这个距离也足够在场的人看清他。比起他的声音他的脸却意外地年轻,但很瘦,瘦得脱了相,眼眶深凹,高高的颧骨像是挂在了脸上。好似发现白承明与白承泽的打量,原本仿佛失去焦距的眼睛缓缓地投向了他们。那是一双怎样的眼,仿佛要被拖进他眼中的世界——万籁俱寂。
白承明与白承泽都是心志坚定之人,很快就从那一眼中挣脱出来。脸上不动声色,后襟却已经湿透。
白老爷子看到这一幕却没有多插手,反而为孙儿的表现骄傲着,脸上的胡子都仿佛多跳动了两下。
無罪回过头向白老爷子点头道:“不……错。”
白老爷子,白老爷子当然是假装谦虚啦:“哪里,还是您手下留情了。”
白承西看到無罪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再看看自家爷爷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内心,无奈捂头。白承泽眸中划过一丝好奇,这位無罪前辈身上充满着矛盾,满满的罪孽之气中竟然还有着一丝祥瑞之气……
这时候無罪却看像白承西,渐渐地,他的眼瞳成旋涡状从中间变白开始向外扩散,直到完全变成了白。仿佛过了很久但仿佛又是一瞬,忽然他倒退了一步,眼睛一瞬间变回原来的样子,但看起来更加灰败了,紧接着两道血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在场的人大惊,白老爷子赶紧上前想去探视,被無罪阻止。
“无。事,只……是有。些.东西。我.已经不……配看。。见了!”说着旋过身,身上的孤寂更加浓厚。
“走……吧,想。来祂。。已。经等了……够久了……”
白家兄弟心里有太多疑惑,但是现在明显不是解答的时刻。無罪带着他们走到一处入口,然后站住不动,对他们说:“到。了。”
白老爷子明显知道为什么只能带到这里,只是对着無罪行了一礼,后面三兄弟随后也行了一礼。無罪都一一避开。無罪的出现仿佛没有什么必要又仿佛诉说了太多。他们进去以后,通道渐渐合上,也将他们身后的人阻挡拒绝在外。
通道很静,石壁上却绵延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画卷里的人都是俊男美女,有的在煮茶品茗,有的在抚琴舞剑,还有的则是对酒当歌。好一幅神仙景色。但奇怪的是兄弟三人看着他们时却有种被慈和和纵容地回视了般。这不像是他们显露的年龄该有的表情。白家兄弟仿佛看到了自家奶奶看着他们的神情。
“爷爷,刚才那位無罪前辈与我小时见过时没有任何变化。”白承西忽然开口道。
白老爷子倒是没想到是大孙子先开口,他知道他们肯定有很多疑问。
“你竟然还有印象。”白爷爷有点惊讶,然后接着感叹道:“是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白老爷子说的这么多年是什么概念,只有白老爷子自己知道,他的意思是他第一次见無罪时無罪便是这样的了。
白老爷子忽然停在画像里的某一处,抬头看去,画像里有个黑袍青年正半跪在一座青山的山腰,与画像里其他人的惬意比起来有种说不出的不和谐。白老爷子仿佛看到当年自己的父亲、白家上任族长带着他站在这个场景前对他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我们的老宅据说已经有千年历史,世间经历千年变更即便不沧海桑田也多多少少有变化,而我们的老宅除了数次简单修缮却没有任何变化。”白老爷子缓缓开口。
“那不是因为咱们族地在咱们老宅底下吗……”白承明疑惑道。
白老爷子从画卷前转身,看着他们继续说:“千年前,我们的宅子不在族地上。”白承泽敏感的感觉到白老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画里那个黑袍青年仿佛动了一下。
“千年前因为白氏当时祭祀因私摧毁了保护族地的阵法,使我们的族地暴露,差点被敌人毁去。那一代的族人付出了惨痛代价才保住族地。但族地的暴露却是不可逆转,当时的族长白清河寻到替换阵法的方法:建祖宅于族地之上,倾族长一系之气运作为阵眼。”白老爷子眼神悠远,仿佛看见了当时的场景。
“原来我们曾经有祭祀的啊……那,那个祭祀呢?”白承泽仿佛想要确定什么一般问道。
白承明跟白承西也将眼神投向自家爷爷。
“啊,爷爷也不知道呢~你太爷爷就告诉你爷爷这么多。”
白承明想到什么待要挑明,却见白爷爷笑眯眯地比了个噤声,眨着眼说:“啊,科普时间到此结束~请听下回分解吧~”然后就头也不回继续慢悠悠往前走。
后面三兄弟无奈对视一眼跟上。白承泽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原本跪在山腰的黑袍青年此刻却跪在了山脚。
“小泽。”白承西深深看了白承泽一眼,摇了摇头,然后示意跟上。
白承泽回过头定了定神朝他们走去,一边走一边却在想着:这个人是老祖白清河还是那个白家祭祀。
直到走到画卷尽头,等着爷爷对着太爷爷的像说了半晌话。白承泽看到大哥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着,二哥已经在放空了。他觉得据说跟大哥的性格非常相似的太爷爷,现在如果能跳出来打人,自家爷爷肯定少不得一顿打,太能碎碎念了!
终于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个很大的洞府,洞府的半空飘着密密麻麻的名牌。那名牌是每个白氏族人的身份。
老一辈说取名落地,在他们拥有了自己名字的时候,族地就会出现一个刻有他们名字的木牌,而他们自身所带的气也会封入其中。只要人还有一息尚在,那么这块牌子的气色就不会变。
如果已经仙逝,那么这块木牌的气即刻变成黑色。
白氏族人如不是在外出现意外来不及回到族地的,大多族人在感到岁数将尽时便会在其中留予后人一句话、一个记忆。
白老爷子一抬手,一个木牌从后面飞到他手里,刚入手一道黑光闪过,一道苍老冷肃的声音从木牌里传来:“叡天,为父信你。”叡天,正是白老爷子白慈的字,只见木牌上正是刻着白沐天三个字。
“爷爷……”白承西轻轻唤了一声。
“没事,那么多年了……你爷爷我也快到留音的时候了。”白老爷子沉静地说,一改之前在画像前的跳脱。
父亲,您信我,但我还是把现在的白家搞得一团糟,阿渊下落不明,阿瀚更是放逐自己……我怕以后无颜面对您。
想着,放开了这块名牌,向另一个方向招去,一块新一点的木牌向着他们飞过来。落入白老爷子手中闪着微弱的金光却是没有半点声音,这块木牌上刻着白瀚二字。在场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白老爷子看着这块这几年来看过无数次,但金光一次比一次微弱的木牌,不知道是劝慰自己还是劝慰三个孙子:“至少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他就怕在哪一天,他照常来看它的时候,在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它变成了黑。至少现在还在发着光——即使这个光芒已经微弱地不可见。
白承西眼眶通红,死死地咬紧牙关,五指仿佛下一刻就要插入掌心。
白承泽低头,沉重而又无力。想到家中郁郁寡欢的母亲。他没有见过父亲,但父亲的失踪却是与自己有直接的关系。但这么多年了却没有丝毫消息,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受着什么样的苦。
白承明看着同样陷入痛苦和自责之中的兄弟,眸子深了深,其实大家都明白,有时候活着比死了痛苦地多得多。
白老爷子首先回过神,抚了抚手中儿子的木牌,挥手将木牌送了回去。
“时间不早了……承西,你准备吧!”
说完独自往前走去,站定在最前面的木牌前,一揖到底。
“弟子白叡天,白氏第一百零七代族长,今将族长之位传于白氏承西,忘老祖陈情。”
说完再作第二揖:“弟子白叡天,白氏第一百零七代族长,今将族长之位传于白氏承西,忘老祖陈情。”
这时候那些木牌忽然旋转起来~
白老爷子看到此情景,脸色不变,但动作明显更加郑重,再重重一揖。
“弟子白叡天,白氏……忘老祖陈情。”
三揖过后,那些木牌掩盖住的中心忽然出现一个瑞金色的光圈,高高的冲到洞府的顶端,那些族人的木牌围着这个光圈飞速地旋转着。
白老爷子见到这个场景,保持着作揖的动作倒退回来,慢慢地直起腰:“承西,后面的就要靠你自己了!”
“好!”说着,白承西就迈步走向前。
当白承西走到那木牌前的时候,那些木牌像是摩西分海一般将白承西指引向那个光圈,仿佛带着那一代代人的期望,直到白承西完全走进了那个光圈,才又重新围绕着光圈旋转。这时候的速度明显缓慢下来。
忽然白老爷子醋道:“我那会儿您们可没这么大阵仗,不能因为我长得比您们好看就这么对我……”
正严阵以待地着的白承明和白承泽……爷爷,您如果不想先祖们入梦的话……可以再大声点说。
却说白承西一路仿佛带着先祖们的祝福,当越来越靠近光圈时,便看见那光圈底下是他们白氏的图腾样式——一只逐日的白虎。
这时候一个完全被金色包裹住的木牌飞向了他,他一眼看到这块木牌上刻有他的名字。木牌中一首古老玄妙的旋律响起,在他的面前停顿了一下以后直接遁入光圈中。白承西看到这一幕也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光圈。
进入光圈的白承西走进了一个战场。不是普通的战场!满是黑雾的世界上,一只神兽与异兽混战在一起。
如果周昭在的话就会发现,白承西看到的世界极似她那会儿看到的。
白承西马上被战场中央的一只巨大的白虎所吸引,他可以确定这白虎便是之前在族地广场上看到的那只,原来睁开眼睛的祂是这个样子。
到了神兽这个层次,本体更能有利于他们的战斗。只见那白虎一跃而起,一口咬断侧边试图偷袭的一只异兽的脖子。白虎的獠牙上面覆盖着一层金色,完美隔绝了异兽身上的黑雾。白承西清晰地看到白虎眼中的那抹厌恶。
这里分明是一个分战场,除了白虎,这里还有一些身穿金甲的战士,这应该便是他们白氏的族人。与他们战斗在一起的都是被黑雾包围着的东西,而这黑雾明显具有侵蚀性,一旦被这黑雾所伤那么这个黑雾就会在这个伤口上蔓延。
白虎为神兽,不受这黑雾影响,但那些白氏族人,虽然也是修习着至阳功法,但还是无法完全克服这个黑雾。只能战后回族地借助白虎之力才能清除。
白承西明白,这个传承的记忆显然在提醒着他什么,无论是那黑雾还是被黑雾包裹着的异兽。正待他要细想,这个战场忽然全部变为静止,只除了那只白虎。只见祂嫌弃地呸呸嘴,虽然只是记忆中的场景,但是那个恶心的味道还在嘴里。
“小子,是你唤醒我的吗?”那白虎发现白承西挑着眉注视着他,一秒钟变严肃,但是来不及了……祂那不靠谱的样子已经尽收白承西眼底。
但怎么说是自己老祖宗,面子还是要给的。白承泽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郑重地向祂行礼:“白氏承西拜见老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