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天,我要他做不成这个小侯爷。”
虽然与叶绍天相识,但凌少卿没有半点犹豫:“嗯,杀了他。”
这应该能平息她的怒火吧?
“杀?”云锦摇摇头:“不杀他。让他三岁的儿子继承爵位,他自愿退下来,荣养吧。”
凌少卿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对于叶绍天这样一个刚愎自用而又嗜权如命的人来说,这一招,太狠了。
这不是云锦心血的想法,早在小全遇害那时,云锦就有过打算。逼叶绍天让位,失去了护国公的权力,他的能量自然减少许多。如果能以此为契机,顺带瓦解四侯的关系,收回四侯的兵符,那是再好不过。
曾与燕羿风商量,被劝阻,才作罢。
云锦觉得自己的听觉似乎也出了问题,凌少卿的声音听起来竟然相当的愉悦:“其他人不好说,但叶家三奶奶应该会很高兴。”
叶家三奶奶,也就是叶绍天的夫人,南省光善侯嫡长女李可娟。
儿子是护国公,可比丈夫是护国公实惠多了。至少可以当家作主,不需要看人脸色。
流连花丛、相敬如冰的丈夫,贪婪、尖酸刻薄的婆婆,花枝招展、莺莺燕燕的姬妾,狐假虎威的婆家亲戚……护国公府里,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闹起来,应该很有意思。
“只是……”凌少卿停住了话头。
“只是什么?”云锦追问。
“只是叶绍天根基稳固,谋划需要时间。我看还是派人把叶绍天给杀了吧。以他的武功和身边护卫的水准,五个一等杀手,是十拿九稳的。”
叶绍天和云锦的恩怨,经此一役,只怕再也化解不开了。与其再给叶绍天留下机会,还不如斩草除根,来的干脆利落。
凌少卿又道:“何况叶绍天死了,爵位还是得有他的儿子继承,与你的想法殊途同归。”
很诱人的计划,但是云锦知道,不能。
叶绍天退位,哪怕是为了儿子、为了叶家,权力至少是平稳过渡的。如果他突然暴毙,西省权力真空,谁会服从一个三岁娃娃,必然大乱。
云锦不愿因一己之私,而让无辜的人受难。
“谋划叶绍天下台,需要多久?一年?两年?”
凌少卿思索片刻:“至少五年。我在他身边有内应,但只是外围,无法接触到核心。他信得过的人,不是从小跟在身边,就是老侯爷留下,资历深厚的。兵力,钱银,粮草,人脉,敌人,都需要探查清楚,然后抓住漏洞,逐渐蚕食。这是很庞大、漫长的过程。”
云锦手握成拳,恨恨地咬牙:“我忍耐不了那么久。”
如果没有白绸遮挡,凌少卿定能看见云锦眼中灼灼的火花。
秘密,四侯联合毒害长顺帝的大秘密。
以废掉叶绍天为代价,保住四侯的地位、家族、荣耀,也许其他三侯,会同意的。
凌少卿的目光一刻不错地凝视着云锦,似乎能够洞察她的内心:“锦儿,别冲动。覆水难收。”
云锦猛地站起,他知道。虽然话说得似是而非,但直觉告诉她,他知道。
人在黑暗中,没有参照物,也就失去了方向感。
云锦感到片刻的眩晕,本能地伸出手来,摸索着,寻找依靠。
他的手很结实,很温暖。被他握住,云锦莫名其妙地,觉得安心。
“你知道多少?”
云锦仰头,“看”他。长发带起似水波一般的荡漾。
“你也知道了,是吗?苏宛若留给你的密档。”
凌少卿并不回答,自顾自地问着。
好似猜谜一般的对话,偏偏两个人都懂。
云锦点点头,算是回答。
凌少卿附在云锦的耳边,两个人靠得很近,云锦的鼻尖触碰到了他的衣领。心头一跳,正要把距离拉开,只听他压低声音:“苏宛若的密档,关于叶家,是我给她的。”
“什么?”
云锦大吃一惊,不禁低呼一声。
“苏宛若孑然一身,能在陶城立足,除了依仗半人半鬼的力量,叶绍天的庇护,很重要的是,她手里握着许多人的命门。她曾为我办事,不收分文,要的,就是叶家的把柄。”
“你怎么能把这东西给她?万一传了出去,多少人要掉脑袋。”
人在紧张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将声音收紧。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再了不得的大事,终将尘归尘,土归土。何况这东西对我用处不大,对苏宛若,可就是最大的保障。”
云锦心下暗道:最大的保障,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是。
想了想,她又问:“四侯做得这么隐蔽,该杀的人都杀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这么详细?”
凌少卿的声音仿佛羽毛,轻柔地滑过:“我自然是没这个本事的。神庙那时,当家的是老祭司。不过据我估计,燕帝、齐帝,甚至连帝,应该都知道。他们是一群老狐狸。”
云锦这次是真的被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皇祖母,也有可能知道?”
“冯太后是女中豪杰,历经三朝皇帝而屹立不倒,在连国268年的历史上,也不多见。即便事发的时候不知道,一年功夫,怎么也该琢磨出来了。”
云锦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皇伯伯是祖母唯一的儿子,如果祖母知道了,她怎么会放任四侯逍遥将近二十年?”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许是为了安东王。”
凌少卿的声音还是淳淳的,稳稳的。
是的。
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失去孙子了。
那时四侯气焰嚣张,既然敢对长顺帝下手,连祯只有三岁,若是成了他们的绊脚石,要除去也是轻而易举。
想想长庆帝登基前后,冯太后孤儿寡母,身边支持的势力不过一两支,大多数的人要么在默默观望,要么早已暗通曲款。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样残酷。
“冯太后说过:报仇的方法千千万万,伤害既然已经造成,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才是上上之选。”
哪怕心头在滴血,也只能躲在暗处。
明知敌人是谁,却只能笑着看他花团锦簇。
这种痛苦,哪怕只是想想,都让云锦颤抖。
只听凌少卿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冯太后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她的手法很隐蔽,如同春风化雨一般,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地作用着。你是否还记得三年前齐连大战,郭复战死之后,老永平侯深受打击,一病不起。”
云锦回想:“记得。老永平侯的病拖了一年,就过世了。”
“深受打击,一病不起,老永平侯做戏而已。若非如此怎么博得一个好名声?又如何脱身将摇摇欲坠的战局甩给连祯?给他出这个计策的谋士,是冯太后的人。”
“然后……”
即便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云锦此时觉得一团乱麻的不止是三年前的大战,还有自己的思绪。
真相,一点一点地拼凑着,完全推翻了她以往的认知。
难道,齐连大战的爆发,也有冯太后在其力,目的就是为了打击有着血海深仇同时又兵权在握的四侯?
“当时局势不明,老永平侯刚刚除去了郭复这个心腹大患,有所松懈在所难免。加上人老了,精力不济,假病成真病,也是顺理成章。总之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永平侯是被毒死的?是祖母干的?”
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答案。
“老永平侯的病症:“腹胀如鼓,不思饮食,每日疼痛非常。他离世时,像是被风干了似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所有他加诸于长顺帝的痛苦,成倍地回报于他自身。”
云锦喃喃地:“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是的,老永平侯过世之后,南省光善侯也因着年老体弱,卧病在床。当年风光无限的四侯,终于是零落了。”
想想冯太后的隐忍和筹谋,再想想自己的鲁莽行为,对比实在太过惨烈。云锦觉得自己就是不慎落入凤凰群里山鸡,黯淡又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