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父皇也知道？”
“连帝知道。冯太后的计划执行得很顺畅，没有连帝的暗中帮助，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有争斗，但对外，从来是团结一致的。”
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任你气焰嚣张，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是非成败转头空。
今日的一切，是不是早有预谋？
云锦突然觉得灰心。
有因就有果。环环相扣，找不到开头，看不到结尾。
出生，成长，迷恋连祯，和亲，遇刺，远走陶城，结仇叶绍天……
冯太后和连帝明明胸有成竹，但却好似清醒的观众，冷眼旁观着戏台上的众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云锦一直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不料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也许终有一天，还会是一颗弃子。
“怪不得祖母要安排我回京城，千方百计，阻止祯哥迎娶南省光善侯的次女李可妍。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原来……”
云锦苦笑着：“是我太天真了，以为自己多有能耐呢，其实那些小心思根本就瞒不住。我原本的打算，护国公的爵位为诱饵，拉拢光善侯李家。再将叶家的另一半金路夺过来，交给李家，换取光善侯和小护国公交出铜兵符，以此分化四侯。不过我现在动摇了，到底我的想法对不对？能做还是不能做？还不如问问祖母，她希望我怎么做……”
凌少卿听云锦的话，似乎对心生了怨怼，他扶着云锦坐下，劝慰道：“事关重大，即便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冯太后当时的状况，很艰难。不但安东王，连家，就连你的父皇，整个连国，都是她的责任。如何能够轻举妄动。”
“我理解。我只是想知道，祖母是不是在利用我。如果她对我实话实说，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去做。我只是不想像个白痴一样，被人瞒骗……”
云锦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撕裂，破碎成一个越来越大的空洞。
安静。
落寞如同雨点，打湿了她的脸庞。
“我想，冯太后她，不是故意的。”
凌少卿话说得很艰难，云锦的一句“不想被人瞒骗”，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地蜷缩。
“人生总会有许多不得已。再深的心机，再出色的谋算，也始终敌不过命运的安排。人只能根据情势，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抉择。”
是他的真心话。
现实很残酷，被利用了，又能如何？
云锦沉默许久，才缓缓地：“是我想偏了吧，我不该怀疑祖母对我的心。”叹口气，又说：“如果你是我，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我会按照你的计划来做。”
云锦愣了：“可是……”
“每个人行事风格都不一样，不需要强求自己面面俱到。计谋无所谓好坏，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可是万一……”
云锦是真被打击得失去了信心，自己的手段，简直太粗糙，太不值一提了。
“不去尝试，就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必须鼓起勇气。
也许结果未必尽如人意，毕竟得到了经验。而意志和心智，就是在一次次的经历中得到锻炼和升华。
云锦心琴上那根紧绷的弦渐渐放松，浅笑着：“少卿，谢谢你。”
被遮掩了一半的笑颜，恬静而又真挚。她的眼睛，必定是弯弯的；她的眼神，必定流露着明亮的神采。
凌少卿也笑了，带着浅浅的欢喜，一如静湖泛起的涟漪。
“少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饶是一贯淡定的凌少卿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的卖身契还在你手上……所以……”
“少卿，你喜欢我。”
无需再顾虑他的眼神，云锦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凌少卿的到来，他的温言劝慰，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得到他的情意。
这样直白，这样突如其来，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凌少卿有些慌乱，背脊僵了僵。他不敢看她，眼神飘忽了一阵，终于落在面前的青砖上：“喜欢，又不仅仅是喜欢，比喜欢要多得多。”
“你喜欢我什么？我不聪明，脾气也不好。”
许久，才听见凌少卿回应，声音闷闷的：“我也不知道。”
云锦能够想象他皱着眉，困惑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又有着莫名的心酸，不知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
“少卿，对不起。”
对于感情，云锦并不固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而已。
她选择燕羿风，除了自身感情的因素，还有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凌少卿将目光重新聚拢在云锦身上，只听她又说道：“我很厌恶那一种人，明白知道对方的心意，不拒绝，也不接受，暧昧着，利用，并谋求利益。我不想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少卿，收回你对我的好，不要再见我，忘记我。将来，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她拒绝了。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
好似行走在无边无际的空旷之中，千滴万点芭蕉雨，一身浇得透湿。从骨缝里透出的寒意，让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沮丧。
她说，少卿，收回你对我的好，不要再见我，忘记我。
只要想着，都会觉得恐惧。
他做不到。
凌少卿的声音低低哑哑：“我以为你会理解，毕竟你也曾经付出过这样深刻的感情。”
那把枷锁，挣也挣不开，只能任着自己沦陷。
“正是因为我知道，只有一方的付出，有多伤，有多痛，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
“我心甘情愿。”
也许你会看到我的好，也许你会感动于我的付出，也许终有一天，你会如同我喜欢你一般地喜欢我……
云锦轻声问：“值得吗？”
如果这份感情的尽头，注定只是海市蜃楼的幻影，如果这份感情注定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所有的付出和坚持，值得吗？
凌少卿凝视着她，承诺般地：“值得。”
因为你，枯黄的树叶，干燥的清晨，变得别样的美丽。
因为你，留恋着你在的地方，从此不再孤寂。
因为你，期盼着日复一日的明天，那充满着光明的希望。
这般执拗，与曾经的陶城公主那样相似。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云锦的心里萌芽，混合着怜惜和心疼：“别等不该等的人。真的。在你被伤害得支离破碎的时候，你会后悔，感情错付，虚耗时光。”
不要太痴情。付出越多痛越深。
凌少卿的唇边扬起淡淡的笑容：“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很坚定，却似乎隐隐带着悲凉。
“少卿，你的情，我还不起。”
凌少卿单膝跪在云锦的面前，牵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的心底微微战栗。
他的眉梢眼角，满满全是温柔：“你不需要觉得有压力，喜欢你，我觉得很快乐。如果上天眷顾，我希望能与你一生相守，携手到老；如果你的选择不是我，我希望你能将我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要忘记；如果我的生命停止在这一刻，我希望我的灵魂依旧可以追随你……”
一生相守，携手到老。
多么动人的情话。
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只一句话，又勾起了记忆深处最美好的回忆。秋光哥哥灿然而笑的幻影，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再回首，已隔世。
不同的样貌、，同样的情深，渐渐地，凌少卿的样子竟然与幻影融合在一起。
不知不觉，眼泪落下来。
每一滴眼泪都有它的含义，聚集成痕，是为了谁？
凌少卿伸手，指尖轻轻拭过泪痕：“锦儿，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苍白的脸上挣扎着哀伤，仿佛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都需要眼泪来安慰。凌少卿心疼极了，长叹着：“锦儿，是我的错……”
哭过之后，并不觉得轻松，反而越加空虚、彷徨。无论怎样逃避，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就肆意放纵一次吧，云锦迫切地需要安全感。她疲惫地依靠在凌少卿的肩上，闭上眼，汲取他的温暖。
这一刻的安逸，让心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