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城公主很敏感:“怎么了?是不是凌少卿对你不敬?”
那种感觉很难用准确的语言表达:“没有,只是……”
陶城公主神色黯然,低敛的视线落在脚下的青砖上:“云锦,我又给你惹麻烦了。你认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么?口口声声爱着祯哥,却又……”
云锦连忙摇头:“你别总把错误往自己的身上揽。这一年来,我也挺能折腾的。说实话,我很平凡,不懂怎样做一个公主,很多事都是随心所欲,不计较后果。” 想了想,又继续说:“你过去的经历很复杂,三言两语怎能分辨出孰是孰非。何况世间事除了黑与白,对与错,我们还可以站在中间,来看待。你的行止,也许不被某些人接受,但若你没有伤害旁人,自己问心无愧,便不需理会别人的看法。”
陶城公主轻轻地吁了口气,拧成结的秀眉始终没有松开。
云锦知她不能释怀,往事就像是一把刀,插在她心头最软弱的地方。也许只能交给时间,来抚平一切伤口。
有一束光线,从角落之中升腾而起。很柔和,闪着点点清尘,带着破晓时分的纯净和冷感。
不知从何处来,要通往何处去。
“我该走了。”
陶城公主定定地看着那光芒,对云锦说道。
云锦记得,当初自己也曾受过这束光芒的指引。
温暖的相遇,惆怅的别离。
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最终说出口的,只是一句:“锦儿,多保重。”
将所有的离愁别绪,隐藏在唇边浅浅的笑靥里:“你也一样,保重。”
默契地朝着对方张开双臂,两人轻轻地相拥,这片刻的美好将根植在记忆里,沉淀在岁月中。
之后,便是分别。
她的背影,随着光线的明暗,被拉成一条黑色的、长长的线段。
孤单、凄冷,但同时又充满着坚定。
她不曾回头。渐渐地便被光影所笼罩。
云锦拼命地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笑着朝着她的背影挥挥手。
虽然明知她看不见。
必须学会笑着面对分别。
虽然这一别,再见面,也许是永远。
……
晚风轻飘,夜色如水。
看那一弯残月如钩。几颗星子不远不近地围绕在周围,冷冷的,淡淡的,是谁把眼泪滴落?
宫灯一盏盏,如此妖娆,又如此安静。
白衣、玉冠,憔悴的人。
连祯微扬着下巴,冷眼:“祖母,如您所愿。您希望我与哪家小姐成亲,我都没有异议。不过我不会以正妃之礼迎娶,只能为侧妃。”
冯太后紧抿,棱角分明显出倔强,唇边的皱纹又昭示着苍老。
“胡闹!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至庶人,其义一也。有侧无正,成何体统?”
“无论她接受与否,我都会把嫡妻的位置留给她。至于其他人,您随意。”
夜风吹不散,他的白衣如冰雪般寒凉。
冯太后抑制不住怒意,上前两步,紧紧盯着他:“荒唐,荒唐。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政。祯儿,你身上肩负着延续长顺帝血脉的责任,你可有为你的子嗣想过?嫡妻之位悬空,难道你的孩子,终生只能背负庶出的名声?”
“祖母,这是我欠她的。”
一场独角戏,只不过换了演绎的人。
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投入,歇斯底里,撕心裂肺。而另一个人站在台下,冷笑旁观。
如今才能深刻体会到,当初她的痛,她的伤。
看他的眼睛黯淡无光,冯太后不由得心一软,语气也缓和下来:“祯儿,锦儿曾经那样疯狂,如今已经想通了,你又何苦来执着.。她有婚约在身,你们注定不会有结果。”
“所以,这就是她对我的惩罚吗?惩罚我的淡漠,惩罚我的抛弃,让我遍尝她曾经承受过的痛苦。”
冯太后恨声道:“祯儿,你往日的自控呢?理智呢?想想你的身份,想想你的未来,如履薄冰,一步都不能走错。”
“正是我的自控、理智,伤透了她的心。我宁愿我是一个冲动的,不顾一切的人,也许现在,我们会很幸福了。”
冯太后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祯儿……”
“祖母,您无需再劝了。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来决定。”
白月光,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们,又能否回到从前?
她吐血了,昏迷了,也许她还是在乎的。
故意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过来。
屈膝行礼,然后说道:“娘娘、王爷,公主醒了。”
冯太后一听,冷硬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公主是在毓秀宫里出事的,出事前还和安东王单独相处着。
宫里的每一堵墙都长着耳朵,冯太后也没打算瞒着,一时三刻的功夫,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了。
陛下、林淑妃、各宫娘娘轮番探视。
当着冯太后的面,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可是背后,挑拨离间、添油加醋、落井下石,身处皇宫四十年的冯太后,又怎会不知?
上官天青说公主是气血逆行,旧伤复发。
两天两夜,还是昏迷不醒。
冯太后日夜守着。知道,她承受着不小的压力。这种压力,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心疼,来自于愧疚。
如今雨过天晴,确实该酬谢天地神明。
轻扶着冯太后的手臂,两人一前一后,就要往内殿走。
不过两步,冯太后停住,微微侧脸,声容俱肃:“祯儿,你可以任性,但必须有底线。在你十八岁时,我曾问过你,要不要娶锦儿。我之所以问,是因为我有把握,去周旋,给你和锦儿一个好的结果。
你是怎么回答我的:祖母,我对锦儿并无男女之情,一切只是锦儿一厢情愿。如今,你方才如梦初醒,可是你们身上皆牵扯太多,我已经无能为力。
你说不爱锦儿的时候,没有顾虑过锦儿的感受。你说爱锦儿的时候,还是没有顾虑到锦儿的感受。对锦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有没有想过陛下的心情?有没有想过林淑妃、林家,甚至燕国的态度?你让锦儿情何以堪?
你以为你是在扞卫爱情,追求幸福,所以不管不顾、为所欲为。其实你是在挑衅权威,在你的能力还不足以对抗的情况下,不但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锦儿。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明白,人生必须有取舍,如棋,落子无悔!”
月光斜斜,墨青色五彩绣菊长袍洗尽铅华,她的眼眸凌厉,洞明世事,有一种让人敬畏的力量。
连祯仿佛遭到了当头一棒,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冷冷撂下一句话,冯太后便离开了。
连祯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也想要去看看云锦。她当初被刺杀的情景,噩梦般地在他的脑海里闪回。只有亲眼看到她平安,才能够放心。
抬起左脚,冯太后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耳旁想起,他的心,动摇了。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像是在不断地说服自己,去接受事实。
终于,他只能无力地垂下头,把伤痛都藏在深邃的夜色里。
进入内殿,隔扇门在身后缓缓地关闭。
冯太后低声地:“,两个孩子都是有情人。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娘娘,在心中,您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您曾说过,姻缘,要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王爷和公主,或许是彼此相爱,但是时间不对。”
冯太后长叹:“祯儿和锦儿,有缘无分。祯儿的婚事,我让锦儿去游说,希望斩断他们心中最后一点的侥幸,没想到,锦儿却……我对不起她啊……”
“娘娘且放宽心,好在公主已经醒了。”
一路说,一路走。云锦的屋子外头,早有宫人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