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到。”
传话的宫人在殿门口喊道。
来的太医姓王，高高瘦瘦，正六品院判官服打理得整整齐齐。
毓秀宫的人来太医院请，说是为公主诊脉。他本以为公主的身体已然大好，不过是例行的平安脉而已，故此神色悠闲，步伐轻松，药童背着药箱子，跟在他的身后。
冯太后说道：“快让太医进来。”
王太医当下不敢怠慢，加快步伐，进了正堂。只见丫头跪了一地，气氛凝重，心下忐忑:“恭请太后圣安，公主金安。”
“免礼。”
亲自搬来一张绣墩，轻轻地托起云锦的手臂，又在云锦的手腕处铺上了一张丝帕：“太医，请诊脉吧。”
王太医清楚在宫里地位超然，急忙回了一礼：“下官惶恐，劳累玉姑姑。”
从脉象上来看，脉气鼓动于外，浮而无力，符合公主病后阳气不足，气血虚弱的症状，无甚大碍，只需细细调理即可。王太医正想如实禀告，可是眼角的余光瞥见冯太后眉峰紧蹙，目露担忧。话在唇边转了转，没说出来。
如果公主身体无恙，为何太后亲自坐镇，紧张的神情溢于言表？为何公主一直默不作声？难道是公主的病症起了什么变化，而自己能力不足，诊不出来？
左思右想，王太医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刻漏声声慢。
等了许久，冯太后不耐烦了：“怎样？公主的眼睛可还好？”
眼睛？
王太医惊讶万分，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云锦。
其实除了眼前漆黑一片，云锦倒没觉得眼睛有异样的感觉。
这时，听见王太医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太后恕罪，微臣不擅眼科，不敢擅自诊治。微臣愚见，诊治眼睛需要接近和触碰公主贵体，太后娘娘看是不是请医女来？”
冯太后对太医院的不满由来已久：“这也治不了，那也治不了，太医院究竟养了一群什么样的饭桶！”
“祖母……”
云锦想说，也许眼睛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无需大动干戈。
“锦儿别怕，哪怕是将神医摇光请来，祖母也要将你的眼睛治好。”
王太医暗暗地抹了一把汗，哀叹自己运气太差，怎么就偏生碰上了公主眼睛出了问题。
很轻很轻的脚步。如同风拂过湖面荡漾的涟漪。
人的身体很玄妙，失去了视觉，听觉会格外敏锐。也许是感官之间的补偿。
云锦能感觉到她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
冯太后发话了：“通通退下吧，文竹、采樱留下侍候。”
“遵命。”
听着似乎人多，但并不，很快，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仙娘，请他进来吧。”
“是，娘娘。”
那分明是仙姑姑的声音。她终日隐在绣楼，一年也就出来两三次，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
“拜见太后娘娘。”
云锦心中一震，声音那样熟悉，凌少卿。
阳光洒在他的肩头，逆着光，的鼻梁在脸颊上打出漂亮的暗影。
凌少卿穿着深蓝色印花短褐，发髻上结着同色布巾，正是御膳茶房负责自京城外灵泉山取水的三等侍卫的打扮。
他的身后，是一名蓝翎侍卫，眉清目秀，身高比凌少卿矮了一个头，体格也瘦弱些。
灵泉山水，每日两趟运往皇宫。水色清冽，味道甘甜，用来烹茶、制作吃食，清香爽口，风味与别不同。
云锦的心情有些，他怎么来了？
只听得冯太后说道：“大祭司，你来得正好，锦儿眼睛看不见了。”
他好看的眉峰拧起，骤然间生起一股端肃之气。
“紫荆。”
跟在他身后的蓝翎侍卫走出，简洁地应了一声：“是。”
步伐、行止都很正常，她一开声，并没有竭力掩饰，所以冯太后和马上就看出紫荆是女扮男装。
紫荆走到云锦面前：“公主，紫荆为您诊治眼睛。我需要先检查，可能会有些不适，请您忍耐。”
明显冯太后与凌少卿并非敌对，而且凌少卿轻易地出入毓秀宫，表明关系似乎还不错，这让云锦很是疑惑。
想开口问，但云锦知道，此时不是适当的时间，当下自己最该做的事就是配合。冯太后年事已高，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悬心。于是点头：“好。”
紫荆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指尖有些粗糙，云锦能感觉到她正轻轻地将眼皮撑开。
“公主能看见么？”
“黑黑的，偶尔能看见飘过去几个影子。”
“公主觉得眼睛有什么感觉？”
“开始的时候有些刺痛，现在已经没有了。”
紫荆又问了几个问题，待云锦一一回答过后，凌少卿问：“如何？”
紫荆放下双手，回道：“应该是被强光灼伤了眼睛。”
“严重吗？”
“不算严重。”
这时冯太后话来：“要如何医治？”
紫荆解上的一个小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翠玉盒子：“雪竹露。”
她先是拿出一支小巧的银挖子，然后打开翠玉盒子的盒盖，挖了一点雪竹露，准备往云锦的眼睛上抹，冯太后抬手：“慢着。”
紫荆动作一窒，停了下来。
上前，将她手里的翠玉盒子接过，交到冯太后手里。
翠玉光泽、油润，盒子上没有雕花。内里承装的雪竹露，浅褐色，细腻。放在鼻尖轻嗅，是竹子淡淡的清香。
闻弦歌而知雅意。
凌少卿恭谨地，对冯太后说道：“过去，凌国的山民在大雪山上捕猎，砍伐，由于长时间暴露在雪地中，许多人的眼睛都受伤了，严重的，甚至失明。医士们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发现：取大雪山上的特有的植物雪竹，在竹节的两端打上小孔，将珍珠粉、五味子、车前子等明目的药物从小孔放入，再用蜡密封住，经过一冬之后，将雪竹劈开，里头的药物和竹子内的竹水融为一体，成了治疗眼病的灵药雪竹露。”
说完，伸手挑出一点雪竹露，抹到自己的眼睛上，笑着：“太后娘娘请放心。”
冯太后凝视着凌少卿，似乎在判断，似乎在衡量。好一会儿，才面带浅笑：“大祭司作保，我自然是信的。”将翠玉盒子递了出去：“用吧。”
紫荆身子不动，看向凌少卿，见凌少卿朝她点点头，方才动作。
紫荆的手法十分麻利，雪竹露被均匀地抹到云锦的两只眼睛和眼皮上，云锦只觉得冰冰凉凉，像是被冰块滑过眼周的感觉。
接着，紫荆又拿出一条长长的白色丝绸，轻柔地系在云锦的眼睛上：“每天换药三次，持续三天。每次换药之后，要用丝绸护眼。这丝绸是用药水煮过的，有清热利窍的功效。这三天，不能受强光、不能用眼，也不能流眼泪。”
“紫荆，谢谢你。我记住了。”
“公主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