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跑了过来。
在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找到了金哥:“金哥,我和老罗叔清点了人数,唯独少了老丁叔。”
“什么?老丁叔不见了?”
金哥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老丁是个工作狂。平日的生活很简单,不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就是在工坊里干活,有时候一干就是一宿。几乎没见过他有什么别的消遣。
老丁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他生得三大五粗,天生一把大嗓门。工坊里无论哪个人做错了事,必定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但在骂过之后,他会毫无保留地教,这里应该怎么做,哪里应该如何改进。正是因为他的爽朗和公道,深得工坊工匠们的尊敬。
双臂一伸,金哥将木桶举过头顶,只听“哗啦”一声,满满的一桶水浇在身上。紧接着,他又将衣服的一角扯下成布条,捂着口鼻,两端在脑后打了个结。
小段看得呆住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金哥迈开,毅然决然地朝着工坊跑去。
扭曲的空气中,金哥的背影是那么的坚定无畏,像是吹响了前进的第一声号角,也许很微弱,但却让人看到了光明。
不远处的石头和小全异口同声地高喊着:“金哥。”
他们同是孤儿,一路相互扶持,相互照顾,走到了今天。早已经在神袛的面前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断没有看着金哥一个人去冒险的道理。
火光、浓烟,似乎要将整个天地撕裂一般。石头和小全奔跑着的身影瞬间便被滚滚烟火所吞没。
金哥看见,大铁门上的锁不见踪影,大铁门不知被谁用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横闩紧扣。当下便确定,老丁一定是困在了工坊里。不仅如此,也许他还见到了纵火行凶的歹人,所以要被人灭口。
将木棍搬开,铁门热得如同烙铁一般。金哥很小心地用木棍一点点地将铁门撬开。
进入工坊,浓烟弥漫,周围是浓重的刺鼻的焦味。
温度骤然升高,地面流淌着救火扑进来的水,炙热得让人脚心发烫。砖瓦结构的屋顶被火烧得摇摇欲坠,时不时地掉落着瓦砾。
一股的热浪迎面扑来,冲击着,金哥打了个踉跄。
“金哥,小心。”
随后而来的小全在他身后扶了一把。
金哥目赤欲裂:“你们俩进来干什么?快出去,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快出去!”
石头一把拉住他:“金哥你少废话,我们是兄弟,怎么能扔下你不管!”
“石头说得对。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们同心协力,一定能救出老丁叔的。”
小全性格内向,很少这样主动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金哥咬咬牙:“好吧,一定要小心。我们一同进去,一同出来。”
石头和小全承诺似的应着:“一同进去,一同出来。”
三个少年在幽暗的空间里竭力地睁着双目,四处搜寻着。
金哥叫着:“老丁叔。”然后平息静气,隐忍着呼吸,生怕漏过点滴的声响。
石头的嗓子被烟熏得有些嘶哑:“这样下去不行,太耗费时间了。只怕老丁叔没找到,我们都会困死在这里。不如我们分头去找吧。”
金哥斩钉截铁地:“不行。在这种环境下,分头行动我们根本无法互相通联,到最后无法集合,太危险了。”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见不断的“咔咔“的声响,然后是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声音,激起烟尘轰轰四散。
不及躲避,便被烟尘灌进胸腔,少年们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全一边低喘,一边说话:“看那边,似乎有光。”
石头和金哥连忙凑到小全身边:“在哪呢?”
小全伸手指着:“西北方向。刚刚重物落下来的地方。你们看,有几点蓝色的荧光。金哥,你记不记得,玻璃做出来之后,公主送了好多东西到工坊来。老丁叔对一条萤石串子爱不释手,因为萤石在夜里能发光,所以老丁叔总是带在身上。”
幽幽的蓝色泛着海水的光泽,穿透着尘埃覆盖下的黑色角落。
石头目不转睛地注视了许久,才说道:“那光的确像是老丁叔的萤石。”
金哥做出了决定:“走,我们过去。”
老丁地倒在两道墙之间的拐角。正因为如此,当瓦砾落下的时候,只是埋住了他的小腿。
石头见状立刻上前,弯身将手放置在老丁的鼻下,微热的气息喷在他手指的皮肤上。
石头大喜:“活着,老丁叔还活着。老丁叔,你醒醒,醒醒。”
老丁陷入了昏迷,对石头的呼唤没有反应。
金哥上前,摸索着找到了位置,狠狠地掐着老丁的人中。
老丁的眼皮子抖动,咳嗽了两声,慢慢地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老丁恍惚了。
带来的灯笼早已经熄灭,昏惨惨,迷茫茫的景象,难道是已然身处黄泉?
“老丁叔,老丁叔。”
熟悉的,焦急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原来还没死。
老丁颤抖着唇,声嘶力竭:“石头?”
“是我,是我,金哥、小全也在。老丁叔,您坚持着,我们带你出去。”
老丁的眼眶湿润了:“这里太危险了,你们这几个熊孩子……哎,老丁叔知道了。”
少年们徒手,将压着老丁小腿的瓦砾一点点地清理着。他的湿淋淋的,散发着血的味道
“老丁叔,你的腿受伤了,现在觉得怎么样?”小全问。
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能活着,是老天的恩赐。
“没事儿。本来就瘸了一条腿,大不了两条都瘸了。”
金哥使力,一把将老丁背起:“无论怎样,我们先出去再说。石头,你开路,小全,你在我后头帮衬着。”
“好。”
火似乎渐渐暗淡下来。但是被火烧过,又被水冷却过的工坊此时脆弱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它吹散。
石头有一样本领,就是方向感特别好。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曾经走过一次,就绝对不会迷路。
他时不时地停下脚步,沉思片刻,又时不时地呐呐自语:“一直走没错……这里是冷水池,马上要拐弯了……”
屋顶的瓦砾掉落的速度越来越频繁,好几次险些砸中了人。金哥忍不住咒骂了几句。
眼前开始出现了一点光,越往前走,光线越来越明显,隐约地,可以看见工坊的大铁门。
头顶上似乎传来异乎寻常的响动。小全敏感地抬头,一根巨大的横梁摇摇欲坠。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小全冲上前,拼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走在他前面的金哥推了一把。
金哥后背突然受力,不由自主地顺势向前踉跄了两步。
有时候,生与死,就只有两步的距离。
断粱直直地落下,正正地砸在小全后背上。小全承受不住重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面。一口血从嘴里而出,血花点点,飞散空中。
石头,金哥和老丁同时目睹了这一幕。
石头撕心裂肺地:“小全。”不顾一切地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小全已经的身躯。
金哥好似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眼珠子呆滞地望着小全。
老丁从金哥背上挣扎下来,因为腿受伤的缘故,他无法走路,手脚并用,爬着来到小全面前。他伸手握住小全开始变凉的手,使劲搓:“小全撑住!你会没事的,你瞧,出口就在那里,我们马上就能走出去了。”
“啊!”
金哥一开始时不敢相信,等到他强迫自己去接受眼前的现实时,发出了困兽般的嘶吼。
他泪流满面地伏在小全身边,颤抖着手,想要拭去小全嘴里涌出的鲜血,可鲜血却如同喷泉一般无法停止地不断涌出。
小全脸色苍白,疲惫地笑着:“我没事,快走吧,快离开这里。”
他的后背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血很快便染湿了他的衣衫,再一滴滴地沁入到他身下的土地里。
老丁老泪纵横:“小全,好孩子。是老丁叔害了你……如果不是我没用,被困在这里,你们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小全双眼亮晶晶的,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华:“老丁叔,您别自责。陆先生教过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从小没了父母,您是我的师傅,教我手艺,我真心把你当成自己的爹来看待。爹有难,儿子是应该去救的……”
老丁哀鸣着:“老天爷,老丁我一大把年纪了,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吧,小全他还是个孩子啊……”
金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小全,你撑住,别睡过去了。”一边说,一边脱上的衣服,轻轻地抱住了他后背的伤口。
小全点点头,气息越来越浅:“我知道了。金哥,我答应过给银妹买支簪子。我一直在存钱,工钱我都藏在枕头里面了。你帮我……去买支簪子,要银子打的,还要芙蓉花的,银妹最喜欢芙蓉花了……”
金哥牙关,强忍着哭意:“我不去,不去。你养好了身体自己去买,自己去送,银妹还等着你回家……”
小全眼皮半睁半闭,脸上依旧带着笑:“好,我自己去。我不过是不放心,嘱咐你。”
石头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全,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小全撑住,撑住。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将来你娶了媳妇,生了娃娃,我可是要做娃娃的干爹的……。”
“我记得……”
小全没有力气再说话,在合上眼的那一霎,他仿佛看见了一团光,柔和的、纯净的。光影里,爹爹和娘亲携手,含笑而来。
他勉力地伸出手,指上带着未干的血迹。他是那样的渴求,仿佛可及的地方,有着最美好的风景。
空中的手突然而落,小全闭上了最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