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反正这是云锦想听的答案。
任谁知道身边藏着个心心念念想要杀了自己的人,恐怕都会坐卧不安,胆战心惊。
这样看来,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难得糊涂。
人生活在现实里,有着世俗的欲望。每个人平静的背后,也许都隐藏着某些不可知。
自己不也是战战兢兢地维护着穿越这个秘密?
这样想着,云锦释然了。
她的感情毫不掩饰地挂在脸上,陆少卿看得真切,心也随之轻快、惬意起来。
夜晚也许是属于感性的,闲适的,特别容易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许多白日里说不出口的话,做不出来的事,都能很自然地表达出来。
“你要小心叶绍天。”
说这话的时候,陆少卿的神情很认真。
云锦问:“为什么?”
“苏宛若在时,叶绍天手里的情报十之七八来自醉欢楼。叶绍天对醉欢楼的倚重,一部分是来源于他对苏宛若的感情,另一部分是他对苏宛若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苏宛若谨慎、精明,绝对不会完全信任叶绍天,定会为醉欢楼留下后路。也许是叶家的把柄,也许是叶绍天的,你接手醉欢楼,与叶绍天关系不睦,他怎能不视你为眼中钉?”
从来没有人教过云锦该怎样去统领一个情报网络,她现在做的也不过是查查自己感兴趣的消息,听听翠儿日常的汇报而已。醉欢楼的所有事务,都是交由翠儿一手打理。
云锦有些迷茫:“叶绍天对我不太友善,我对他也没有好感。但反目成仇我想应该不至于吧。当初我说要征收西省的赋税,也是一时气话,现在也没真正实现。
醉欢楼,苏宛若让我接手的初衷,是希望我能照顾楼里收留的可怜女子,其他的,我不是太了解……”
陆少卿叹气,她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笨拙得可以。
叶绍天掌握着西省官员大大小小的把柄,单凭这点,醉欢楼就得罪了不少人。叶绍天会不会利用这点,做出什么事情?
云锦的身份虽高,能够弹压部分的怨恨,但明枪易暗箭难防,所以最好的防范,是未雨绸缪。
“首先,上至醉欢十二楼主,下至烧火仆妇,谁可信、可用、可控、不可用,你必须心里有数,从中挑选、培养自己的心腹;其次,是醉欢楼的资产账册,银钱往来。人手里头有银子,便会生出许多心思来;再次,醉欢楼的情报网密如蛛网,是通过十二楼主来控制的,你必须压服她们。你已经卖了个人情给你大哥和黑水寨,正可以利用他们……”
陆少卿慢慢说,云锦细细听。
她侧头凝沉思,眼眸璀璨如星。风带起青丝飞扬,辗转着淡淡幽香。
陆少卿静静地凝视她片刻,笑道:“记住多少便做多少吧,别勉强。”
记不住,做不到,有我。
听他这样说,云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直来直去惯了,计算筹谋太费神,我并不太擅长。”
陆少卿意味深长地:“你现在这样很好。女儿家,就应该被宠着、娇养着安享富贵。往日把自己逼得太紧,冲锋陷阵,你不快乐。”
云锦心头一震,难道他觉察到什么?
看向他,但见他白皙俊朗的脸庞透着清澄的笑颜,眼波幽深,似乎在追忆往昔。
绵绵地长叹:“太倔强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虽然时空之隔,但云锦确信自己足够了解陶城公主,毕竟她们心意相通。
见她的语气仿佛旁观者般述说着不相干的事,陆少卿问:“想通了?”
他这般自然,倒让云锦摸不清他的意图。
幽幽一笑:“受伤痊愈之后,每个人都会问我这个问题。我执着的时候,人人觉得我疯狂;我放下了,人人又觉得我反常,反而不安。天大地大,人生苦短,我只想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面对着她,不知为何,陆少卿思绪起伏,他在努力适应这种崭新的情感,同时又患得患失。
“那么你为连祯所做的,都是违心?”
云锦平静如水,看着他:“我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心,往日如是,今日也如此。只不过月会圆,人会变。连磐石在风吹日晒之下都会被磨平了棱角,何况是我呢?我给了,他不要,我便收回。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她的眼珠特别黑,特别亮,陆少卿情不自禁地:“你值得更好的。”
他的温柔很适合这和暖的春夜。
“陆少卿,如今你已经表明了身份,证明曾经威胁你的力量已经不足为患。再以男宠的名义住在府里,恐怕不合适。”
陆少卿脸色一沉:“你希望我离开?”
周遭春的嫣然骤冷。
云锦好似不觉,自顾自地道:“当初寒月先生为你举荐,你拒绝二哥,皇姐,以男宠身份入我府里,虽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总归对你名声有碍。”
“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你是神庙大祭司。代表的是神庙的威望。”
陆少卿沉默片刻,问:“你是担心我的名声,还是担心你的名声?”
云锦坦诚:“都有。”
“当初你是何等肆意,如今却在意起名声来了?”
陆少卿嗓音低沉了,带着微微的嘲讽。
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云锦简简单单地说出几个字:“人言可畏。”
他胡乱地拉扯着理由:“我走了,孩子们的课业怎么办?”
“我会另找先生。”
她似乎不给他留下一点余地。
陆少卿心中烦躁,他甚至希望云锦不要那么诚实,骗骗他也好。
“你在意燕羿风?”
云锦本是低垂着头,听他这样说,抬头看向他,冷冷地:“陆少卿,你说你没有选择,同样,我也没有。命运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我只能在我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陆少卿的眉眼里凝结着浓浓的寒意,隐藏在翠色衣袖里的手不由得握成拳头。
齐连大战,老祭司亲自谋划、用人布阵,未曾成功,身先死。
陆少卿所做的,很简单,只是下了一道旨意,老祭司留下的暗力便有条不紊地活动了起来。
有许多牺牲品,云锦只是其中一个。
怨谁?
许久,他才闷闷出声:“我知道了。”
相对无言。
陆少卿迈步离开,与云锦擦肩而过,一步步走进黑暗的帷幕中。
背影,被月华拖出长长的影子,挺拔而又坚定,
一片落下来,是结束,也是开始。
三天之后,陆少卿离开了连府。
他正应了那首优美的诗: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