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对能够说到做到。
当下云锦也不再细问,这毕竟是凌国的事情,而且涉及神庙和元老院,其中必定还有许多枝枝节节掩藏在表象之下。
“少卿,你我,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云锦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地向他说道。
凌少卿有些讶异,但还是点头应着:“好。”
云锦挽起裙摆,朝屋子里快步走去。迈出两步,又回过身:“记得等我。”
凌少卿笑着:“我会等。”
约莫半个时辰,云锦才又回到秋千架前。
凌少卿坐在秋千上,头偏向一侧,枕着藤蔓,沉沉睡去。月华晕染着,像是为他蒙上一层轻纱,几分清雅,几分素洁。
他似乎消瘦了一些,下颚的轮廓线条越发地清晰,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下淡淡的青色痕迹。
墨绿色交领直裾,衣领,袖口处以银丝线滚回字纹莲花式样,仿佛有荷影在夜色中荡漾,远离浮华,远离喧嚣,优雅地开放,矜持地凋零,永远那么宁静,永远那么淡泊。
云锦恍惚觉得面前恬静的他,与她认识的凌少卿,是两个人。
也许在梦里,有另一个世界,藏着另一个灵魂。
他累了,让他好好地睡吧。
云锦在不远处找了张石凳,坐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更鼓声长长。
凌少卿缓缓地睁开眼,眼波迷蒙,有片刻的怔忪:“二更了么?我竟睡了这样久。”对上云锦盈盈的笑颜,他赧然:“我失礼了。”
“今夜月色正好,清清静静地坐着,倒也是种享受。”云锦好似没看到他略微拘谨的神情,继续说道:“只是我见你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久未曾动过,还是松松筋骨吧,免得闪了脖子。”
“我打小就这样,习惯了。刚到神庙的第二天,老祭司将我扔进山里,豺狼虎豹,蛇虫鼠蚁,什么样的野兽都有。当时我很害怕,就爬上树躲着。熬到困了,又害怕摔下,便将束腰带解下来,将自己和树枝绑在一起。”
云锦瞪大眼,问:“那后来呢?你总不能天天呆在树上。”
“后来,我带的干粮和水都吃光了,树上的叶子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不得已,只得从树上溜下来。有狼追我,我就跑,跑不掉了,就拿出匕首一顿乱砍,既恐惧又,心脏仿佛都要跳出来一般。”
“你很勇敢。”云锦由衷地称赞道。
凌少卿笑了,云锦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开朗,这样有感染力,就像朝阳初升,照耀出一片飞扬的金光。
“杀死一头狼,当时真的很兴奋,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英雄了。谁知高兴了没多久,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的野兽,好在附近有条小河,我悄莫声息地潜过去,折了根芦苇管子,将身体埋在河水里,把管子一头露面,另一头咬在嘴里呼吸。在水里听不见水面上的声音,只能顺着河水游。你知道在水里流泪的感觉吗?”
云锦摇摇头,几乎不忍再看他。
明媚的笑容,寒潭似的双眸却流泻着深不见底的哀伤:“是孤独。我哭了,没有人看得见。”
“你的父母,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样的苦。”
“我的母亲,自生下小妹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小妹长到两岁,夭折了,母亲经此打击痛不欲生,没多久便逝世了。父亲在安葬了母亲和小妹之后,不知所踪。”
原来,他也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对于未知的迷茫和害怕,对于他人的猜疑和防备,对于感情的依赖和苛求,还有海一样深刻的孤独和荒芜。
云锦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怜惜。
“你的心里有一座城,你却把自己挡在城门之外,冷眼看着风花雪月、悲欢离合。那些繁华充满诱惑,可你依旧不敢靠近,哪怕只看着水中的倒影,憧憬着虚幻的美好。寂寞总有一天会变得苍老,城中的岁月总有一天会化作沙砾,不曾得到便永不会失去。”
这番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也许是说给所有孤独的孩子听。
“曾经我只想做个看客,如今我改变主意了,两个人的温暖总比一个人的冷清要好。”
凌少卿温柔而又坚定,一次又一次地表白,也许她终会被感动。
云锦觉得嘴里发苦,自己的心都变得越发冷酷,又怎能带给别人温暖?
匆匆地将手上的拿着的一叠宣纸凌少卿手里:“给。”
凌少卿眼里划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担心将她逼得太紧,以至于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飞快地浏览着宣纸上的小字,轻声念着:“爆花水晶?”
他从没听过这种名称的水晶。皱眉,不解地望向云锦。
避开了感情的话题,云锦觉得轻松了一些,她早已经想好了说辞:“我在藏书楼读过几本关于凌国风土人情的书籍,书里头记载,凌国有非常丰富的水晶矿产资源,可惜的是水晶的质量不高,内里有裂纹、杂质。爆花水晶是利用冷热的温差,对水晶进行人工加色,出来的成品色彩缤纷,很漂亮的。当然了,爆花水晶的价值与贵重的宝石是云泥之别,水晶的天然能量在人为加工的过程中会损失许多。但这是个新玩意儿,如果金乡工坊能够成功做出来,就是天下的独一份了。”
天下独一份,就意味是绝密。
“制作方法你是如何得知?”
云锦对于无法详细解释的问题,回答的理由总是千篇一律:“杂书上看来的。”
什么杂书是别人都没读过,又刚好让自己给撞上了?想到这里,怕凌少卿不信,又加了一句:“藏书楼里的收藏数不胜数,我是在一本古旧的工匠手记上看来的,书也不全,七零八落的。”
凌少卿像是相信了她的话,沉吟片刻:“水晶易得,方法也不算太难,陶城工坊应当能做出来,你为何……?”
为何要将这天下独一份的机会交给我?
“一来,连国的矿产稀少,不产水晶,若是从别国运来,成本太高,不划算;二来,我知道,要是没有你的帮助,陶城工坊无法成功炼制琉璃。就当是感激也好,报答也好,请你收下我的心意。”
燕国太子的琉璃工坊之所以会失败,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工匠,不是原料,也不是风水,而是凌少卿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