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他如此逍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是永平侯也好,护国公也罢,都不例外。”
月华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玉做的衣裳,莹莹生光。她的目光坚定,娇小的身躯似乎蕴藏着无畏的勇气。
燕羿风觉得她像极了积雪谷高寒山地上的雪莲花。温顺与倔强,一对矛盾的性格,竟被她神奇地融合在一起。
雪莲平和文静地生长,果敢优雅地绽放。纯洁清香的花朵,不惧怕赤日炎炎,不屈于寒风猎猎,铮铮傲骨之下,是强大的根须,扎进高山石缝、砾石,即使环境再恶劣,依旧顽强地吸取着生命的养分。
燕羿风将要说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云锦的固执他是领教过的。不能硬碰硬,只能慢慢地改变她的心意。
“说了这么久的话,云锦饿了吗?”
话题的突然改变,让云锦微微愣了一下。不过说起吃的,还真是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老实地:“晚上没怎么吃东西。”
燕羿风眉头皱起,流露出他的不满:“不吃东西怎么行?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将你吹走。文竹和采樱被你宠得飘飘然,忘了自身的职责,没有将你照顾好。”
云锦不以为意:“是我自己不想吃,她们还能绑着我强灌下去不成?”
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强词夺理。”
燕羿风不想在言语上与云锦一争高下,让她快乐是最重要的。
“有酒么?”云锦问。
“想喝酒?”
云锦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何以解忧,唯有美酒佳酿。”
他的双眼倒映着繁星:“那么醉过之后,把不好的事情忘记,明天是崭新的开始,好不好?”
云锦不忍拂逆他的好意,应道:“好。”
两人并肩顺着假山小径蜿蜒而上,山顶处,有一座四角小亭。亭子精致玲珑,顶端陡峻,翼角弯弯翘起。
极目远眺,处处是风景。
酒菜已经备好,全是云锦所喜爱的。
燕羿风拾起象牙筷,为她布菜:“先吃点东西,空着肚子喝酒不好。”
见云锦不声不响地将五福银碗里的菜品一扫而光,燕羿风这才满意地将玛瑙酒杯递给她:“香子兰。”
云锦接过,杯中水酒玉洁冰清,带着清淡的蜜香。一饮而尽,甘润爽口之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水果甜气。
“很绵柔。多了些细腻甘醇,却又少了些尾韵悠长。我从未喝过这种口味的香子兰。”
燕羿风勾起唇角,又为她斟了一杯:“这是为燕国后宫独门酿制的,并不流传在外头。宫里女人多,既要饮酒贪欢,又要醉态优美,酒的烈度就不能太高。所以酿酒的泉水里加入一点果汁,取其清甜,柔和酒体。”
云锦边饮便叹:“原来如此。真是个聪明的商人,懂得迎合客人的需求。”
两人频频举杯,喝得酣畅淋漓。
寂静的夜晚,枕着满天的星斗,山间的碎光,几许浪漫,几许清愁。犹如站在红尘的罅隙中,偷得一点光阴,感慨着风花雪月,似水流年。
两朵桃花绽开在云锦的脸颊,她似乎醉了。星眸水光潋滟,仿佛千言万语却又尽在不言中。
身体飘飘然,犹如云中漫步。意识清明,仿佛被洗练过一般。
脑海最深处,有什么在悄悄苏醒。那是属于陶城公主留下的,最后一点灵识,不舍离去,便一直蛰伏。
只听它好似在哀叹:前尘往事终已成烟。随后渐渐流散。
直到这一刻,云锦和陶城公主才终于灵魂相溶,不分彼此。
云锦一手支着下巴,貌似轻松随意地问:“燕羿风,你有没有喜欢过陶城公主?”
燕羿风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云锦会这样直接,同时也敏感地捕抓到云锦问题的怪异之处。她是希望与过去彻底地割裂吗?
轻轻放下酒杯,望着云锦的眼眸带着期盼:“陶城公主不稀罕燕羿风的喜欢。那么云锦你呢,你稀罕吗?”
醉意能让人放下心防,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
“你似乎很博爱,很怜香惜玉。落霞,她向我下七萝香,你为何要护着她?”
燕羿风想了想,道:“张世广是天玑老人的首徒,我的大师兄。抛开利益冲突,他其实对我很好。他教我武功,教我怎样对抗积雪谷的严寒……落霞是他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女儿,在积雪谷出生,长大。师傅,还有各位师兄师姐,都很喜欢她,所以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你受委屈了。”
这是什么回答,说了等于没说。
云锦嗤之以鼻:“你那时恨我恨得牙痒,只怕落霞对我下毒,还称了你的心意。”
她星眸半闭,说话的声音越发娇柔:“有一件事我很不解,你为什么对我们的婚事如此热衷?我父皇迟迟不愿履行联姻的承诺,我的个性跟你势同水火,我那时只想一口咬断你的喉咙,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她从容地说着,没有半分造作,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事。
她既然以真心托付,他自然也会以诚意相交。
“齐连大战,父皇的心思,是趁着连国无暇他顾,派出张世广率领小股军队,以期收复西省。可惜他小看了连祯。连祯的确是将帅之才,军事天赋在战争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双线作战,依旧不落下风。
我与陶威设下陷阱,狙杀连祯。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连祯大难不死,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燕国潜伏在齐国的探子传回消息,因为与连国作战的频频胜利,使得齐帝的野心空前高涨,成为千古一帝,一统天下的心思不可遏制,竟说出了消灭连国之后,马上就将对燕国宣战的狂语。而燕国的军士虽然勇猛,但国库空虚,若是战争持续胶着,根本不是齐国的对手。
于是,父皇不得不回过头来,联合连国抑制齐国。
联姻起初遭到冯太后的强烈反对,所以你的父皇打算从宗室当中挑选一名女子封为公主,但是我的父皇拒绝。除了你的身份高贵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你背后的资源,手握连国财富命脉的明义公,是你的外公。
有了这层关系,我们与无双门在商业上的对抗,就容易得多了。”
云锦穷追不舍,话语间一点也不客气:“这些我都知道。落霞加害于我,是因为对你有情,这我了解。但错了就是错了,你不惩罚她便罢了,反倒拿我来开刀,这是什么道理?”
她目光灼灼,菱角似的小嘴紧抿,看着似乎生气了。
大丈夫行事讲究的是堂堂正正,燕羿风心知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不光彩,有些手足无措:“当时我们的关系很僵,你偏又对连祯一往情深,还在府里养着那么多男宠。有多少人当面的、背地里的笑话我,我一时生气……”
“很差的理由。”
燕羿风急了:“是真的。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那等闲气,说你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说你不堪,不知廉耻的……我都带绿帽子了……”
云锦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带绿帽子?你身边莺莺燕燕,美女环绕,你怎么不自我反省?即便我真如传闻般不堪,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又与你何干?你真是不可理喻!”
云锦很心疼那时那地的陶城公主,孤独地,勇敢地抵抗着流言蜚语,众口铄金。
也许不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燕羿风一个人的身上,但他是痛苦的加诸者之一,数落他一顿,他也不算冤。
燕羿风张口正要解释,余光瞥见,她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顿时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经验之谈,女人生气的时候,是绝对不讲道理的。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只会引来更多的无谓争吵,何必。
燕羿风带着心虚,凑过身来,小意说道:“是我的错,下次不敢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横眉冷对:“一句话就想要弥补你所有的过错?”
燕羿风苦着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要打要骂,只要你开心,都行。”
时过境迁,再多的弥补都无法抵消当初的伤害。何况她要的,不是这些。
燕羿风小心翼翼地:“云锦,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从今往后,定唯公主您马首是瞻,您发话往东,绝对不往西。”
燕羿风掐媚、讨好的模样,终于让云锦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