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的春天,暖风拂面,紫燕穿柳,抗日战争的捷报从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频频飞向宝塔山下。
黄土高原上的坡地梯田,正被青苗绿草染成一块一块的柔锦软锻,蓝天上的白云悠悠飘浮,荒坡上的牛羊慢慢移动。延安的祥和温馨让人陶醉。
清凉山上,鲁方和谭友林沐浴春光,手挽手地坐着,眼前的春色让她俩流连忘返,心头的喜悦在脸上洋溢。明天就要结婚了,谭友林和鲁方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周恩来从红军一到陕北就认识谭友林。当时受贺龙、任弼时、关向应之托,还在自己窑洞里亲自看着马海德医生为谭友林治伤,“娃娃政委”的大号,也是周恩来叫出来的。知道鲁方和谭友林谈恋爱,周恩来非常高兴,认为两人是天作之合,直夸鲁方有眼力。周恩来还表示,结婚那天他要去党校,和大家一起喝喜酒。
听说两人结婚没地方住,周恩来和邓颖超腾出一间自己住的窑洞,给谭友林和鲁方作新房。可是给新婚夫妇送礼物的事情,却把周恩来和邓颖超难住了。
多年处在国民党严密封锁下的延安,绝大部分日用品靠陕甘宁边区军民自己生产,一下子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夫妇俩翻箱倒柜,才找到一块二尺见方的红绸布。于是,邓颖超研磨,周恩来援笔,饱含深情地在红绸布上写下了珍贵的贺词:
谭友林姜汝芳
新婚之喜!同心同德!互敬互爱!
周恩来邓颖超
一九四四年三月
得知周恩来要参加谭友林婚礼的消息,主持党校工作的彭真很高兴,特别交代有关同志:“谭友林同志是红军长征时的师政委,是年轻的高级干部,30岁才结婚,我们要破格把他的喜事办热闹一点,他嘱咐党校食堂的管理人员,尽一切可能为谭友林置办两桌酒席。
中央党校差延安"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先进单位之一,学员自己开荒种菜,喂猪养鸡,挖窖酿酒,逢年过节还能加菜会餐。谭友林本来人缘就好,彭真又作了个别交代,办事的同志很认真。两桌酒席上的菜肴都是党校自己生产的,经厨师们用心加工,还真是五颜六色,堪称丰盛。
结婚这天,周恩来因政治局开会没赶上,罗瑞卿、陈赓有事脱不开身,彭真、邓颖超、孔原、陈奇涵、郭洪涛等人,把二十多把椅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家把酒庆贺,尽欢而散。这天晚上,杨家岭中央礼堂正好举办舞会,谭友林和鲁方收拾利索,高高兴兴地去中央大礼堂“蹭舞”去了。"蹭舞”,是中央党校学员们的自我调侃,因为他们是不请自去的。
大礼堂内,耀眼的汽灯咝咝地响着,悠扬的舞曲在礼堂内回荡,一些急于过瘾的舞迷已经迫不及待地跳起来了。
谭友林同鲁方走进礼堂,忙着接受人们的祝贺。还没顾上跳舞,毛泽东和几位领导人的身影在礼堂门口出现了。江青和几位女青年在后面跟着,有说有笑,看不出矜持拿捏的样子。毛泽东刚一落座,孔原便把谭友林和鲁方叫过来,向毛泽东介绍说:“主席,谭友林今天新婚大喜,他们俩要给你鞠躬!”
毛泽东一听乐了,笑着说:“讨堂客,大喜!大喜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你这个‘孔夫子’临时出题目,我毛泽东答不上来呀!”说完转过头招呼江青:“江青同志,谭友林今天是新郎官!洞房花烛夜,人生一大喜!你与他跳个舞,我与新娘子跳个舞,以表示祝贺之情吧!”毛泽东对老同志的关爱和幽默,感染了周围的人,大家在欢快的乐曲中把舞会推向高潮。
江青微微笑着,与谭友林十指轻扣,在一支西洋舞曲中悠闲地跳着,时不时地询问一些谭友林和鲁方的情况。
在舞曲中身心放松的毛泽东,瞟了几眼江青和谭友林的舞姿,脸上露着笑容,低头对鲁方说:“这个谭友林,舞也跳得好嘛!”鲁方幸福地笑了。
谭友林的俊朗面孔和潇洒舞姿,在江青脑子里打下烙印。舞会上婀娜飘逸的江青,找到了众星捧月的感觉。让她心生好感的舞伴谭友林,为长于表演的延安第一夫人充当了一次合格的配角。
一曲跳完,谭友林礼貌地点点头,知趣地离开了。他看到好几个人正等着邀请江青跳舞呢。
谭友林的婚礼为延安婚礼史涂抹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中央党校的学员们调侃,杨家岭大礼堂的舞会,变成了谭友林的婚庆舞会。
舞会在兴犹未尽的欢笑声中结束了。谭友林夫妇在周恩来夫妇腾出的窑洞中,度过了他们甜蜜的新婚之夜。
二十多年后,当愉快的回忆像掌心里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流漏干净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已经脱胎为"红都女皇”的第一夫人,在政治野心的驱使下,终于露出了狰狞残暴的本性,成为中国历史上独步古今的迫害狂。谭友林做梦也没想到,他在杨家岭礼堂牵过的那只纤纤细手,竟然变成了一只虐杀忠良的魔爪。
谭友林和鲁方终生痛心的是,周恩来与邓颖超夫妇写给他们的红绸布贺词,也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不知去向。
早晨的延安,高天流云,朝曦初照。酣睡一夜的苍鹰,披霞振翅,正在盘旋峁塬,鸟瞰大地,搜寻梦中追逐的目标。春天把壮丽奉献给延安,延安把笑容绽放给春天。谭友林和鲁方在幸福的陶醉中度过蜜月,幸福用特有的方式回报他们的爱情,鲁方怀孕了。
谭友林掩饰不住的喜悦,随时都挂在嘴角上。这时他还没有体会到,历史无心造成的巧合,有时会让人深深地陷在悲喜交错的重围之中。
就在谭友林结婚的同一年同一月,一个年轻的新四军女干部,刚刚从豫皖苏边区的新四军第4师出发,开始了北上延安的艰险征途。
她渴望在延安能找到苦苦等待了六年的恋人谭友林。她就是邱云,邱云还活着。
1940年10月,钱瑛离开鄂西,调往中共南方局工作,这时国民党掀起的第二次反共高潮愈演愈烈。陈诚在恩施的特务机构,先后搜捕共产党员和进步学生六百多人,恩施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1941年初,中共鄂西特委秘书郑新民叛变,中共鄂西特委机关遭到破坏。11月7日,特委书记何功伟等人,在恩施方家坝英勇就义。
党组织暂时停止了同党员的联系,邱云在煎熬中度日如年,从未有过的痛苦与孤独,吞噬着她渴望奔赴抗日前线的欲望。她担心自己的一腔热血,会被父亲儒雅斯文的熏陶渐渐冷却……
女儿连续几个月的焦虑,邱成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严峻的局势和无法名状的愤懑使他憔悴骨立,寝食两废,但却不能怒形于色。过了一段时间,中共南方局得知,恩施党组织已被破坏殆尽,党的活动完全处于瘫痪状态,希望鄂西特委派专人到重庆详细汇报。
鄂西特委密示留在恩施的王天顺和邱云,在难以作为的险恶环境里,不能轻举妄动,嘱咐邱云照常在父亲的诊所上班接诊。同时让他们转达邱先生,重庆几位邱云的同学受邱云之托,为诊所购置了一批急需药械,希望邱先生翻过年找人运回恩施。
鄂西特委别具匠心的安排,邱成武当然不知内情,但邱云心领神会,她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接到了期盼的通知。
鄂西特委把王天顺和邱云去重庆的时间定在5月上旬。1942年5月初,王天顺与邱云办好沿途需要的证件,决定从宜昌上船,去重庆向南方局汇报请示工作。
5月的恩施,山青水碧,稻谷吐穗,远离前线的村落中,袅袅炊烟依旧恍惚不定地在空中飘逸。邱云心头的阴影却无法挥去,她无心留意眼前的风光,她急切渴望见到钱瑛,急切渴望找到谭友林。
5月上旬,王天顺来了。他向邱成武提出,自己不是学医的,希望邱云同他一起到重庆把药械运回来。王天顺还表示,自己在东北大学学过日语,在沙市朝阳学院借读时还帮邱云补习过日语,路上遇到日本人他有办法对付。邱云更是苦苦恳求,希望父亲让她随王天顺一起去重庆。邱成武心里明白,二十出头的女儿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强行阻拦是拦不住的。又见在海边生长的山东籍学生王天顺,人高马大,从小习武,精壮而不失斯文,以为两人已非同学关系,仔细交代、反复叮咛后,才狠狠心让女儿随王天顺取道宜昌,乘船前往重庆。
路上王天顺告诉邱云,党在汉口还有个地下联络站,设在舵落口小学,负责人叫王锡珍,接头暗号是“老马识途”。如果重庆去不了或遇到意外,就顺江而下,到武汉隐蔽,不能再回恩施落脚。
宜昌码头,夕阳西下,晚霞把江面染成五光十色。靠岸的船舶也在霞云中摇晃,上上下下的乘客,神色都不轻松。
日军对乘客盘查十分严格。王天顺与邱云手持合法证件,越过好几艘船位,刚刚登上要乘坐的客船,两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突然上船,直愣愣地冲着邱云走来。日本兵吼着生硬的汉语,要邱云马上下船,还不时借助手势吓唬邱云。邱云先是一愣,很快便意识到,一定是恩施的特务盯上她了。她瞅了一眼滔滔江水,顿时有了逃生的主意。
王天顺一把将邱云挡在身后,用日语对鬼子兵说:“她是我媳妇,你们要侮辱她,她会跳江的!”说完转脸朝邱云使了个眼色。
趁着王天顺向日本兵作解释的机会,邱云纵身一跃,一瞬间就被滚滚湍流吞没了。王天顺朝日本兵大喊大闹。两个日本兵趴在甲板栏杆上朝江里张望,趁其不备,王天顺纵身一跃,也跳进了滚滚长江。两个日本兵愣了半天,回身用枪托朝两个紧跟在屁股后面的中国人狠狠捣了几下,叽里咕噜地骂着下船了。
客船离开码头,在激流中吃力地溯水而上。王天顺跳江后没有找到邱云,也没有如期赶到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