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港,邱云踏浪:冒着风险到武汉寻找党组织
屈全绳2023-06-28 10:554,041

  

  谭友林总觉得邱云没死。邱云是在长江里泡大的,水性之好,连在江陵生长的谭友林也自愧不如。朝阳学院组织游泳比赛,没有几个人是邱云的对手。落水后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老家在安庆的邱云,从会走路起,就在长江边上戏水。安庆、武汉、荆江、沙市、恩施的江河上,都有她戏水击浪的倩影。因此,从宜昌船上跃入长江,邱云没有丝毫胆怯,倒是感谢长江成全了她继续革命的生涯。

  邱云贴着江边顺流而下,不到半个小时便爬上江岸。

  山上的月亮很大很亮,脚下的水面波光粼粼。从陡岸山林里偶尔发出的猿啼,让人头皮发紧。邱云把衣服拧干,把油纸袋里的通行证件重新包严实,沿着江边纤夫留下的小径,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约莫两小时后,她终于在一处江湾看到了点点灯光。经过仔细观察,前面的灯光下是个小渔村Q邱云判断,野渡荒山,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危险。但她没有轻易靠近,悄悄爬上江湾几百米外一座破庙里坐下来休息。

  第一次和汉奸、鬼子交手就落败,邱云很不甘心。好在恩施的情况王天顺都清楚,只是自己被敌人盯上了,就是想去重庆也不容易脱身。于是到新四军找谭友林的愿望像一团火,顿时在她胸中燃烧起来。

  认识了谭友林,加入了共产党,后来又在钱瑛大姐的直接领导下开展地下工作,让邱云看到了天之高,地之广,外面世界之丰富多彩。可是半年不到,谭友林却踏浪东去,杳无音讯。

  爱情的火焰刚刚点燃,便被突如其来的离别浇了一瓢冷水。自古多情伤离别,自那以后邱云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单。但这是扑不灭的火焰,离别的时光越久,思念的温度越高。邱云不止一次地想过,谭友林在船上向她挥手告别那一刻,是否看到了她洒满一地的泪水?她喜欢谭友林对革命的忠贞,还有男人的阳刚和血性,可谭友林喜欢她吗?她从钱瑛那里知道谭友林去了新四军,可谭友林为什么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呢?邱云下定决心,要让谭友林把心里话对她掏出来,要不她会夜夜失眠。在没有见到谭友林之前,她的失眠痛苦是无法解脱的。

  天放亮了。

  邱云抬眼一看,朝霞穿进窗口,给露出泥胎的破败佛像涂抹了一层金色。庙下的江面开阔寂寥,水流平缓,山岚和水雾交汇,像一团团白纱在江面上慢慢地飘逸绽开。

  江湾里停泊着一片渔船,少说也有上百条。

  邱云正准备出门,几声犬吠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在船上栖身的鸟儿惊恐地四散飞去。邱云循声望去,见一个中年妇女挎着篮子,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急急忙忙地朝破庙走来。

  邱云理理头发,拉展尚未干透的衣服,走出庙门,笑盈盈地看着中年妇女和小姑娘走来。

  匆忙走路的妇女,突然看到面前站了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一下愣住了:"你、你、你是……”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邱云早已想好应对的话:“我乘船去汉口,日本兵半夜三更拦住我,我无路可逃只好投江自救。上岸后看到这座庙就进来歇了一会儿。”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日本兵是畜生,不是人!你个女娃能逃出狼窝子,命大呀!”说着说着中年妇女竟哽咽起来。

  邱云一看妇女篮子里放着几炷香,几根蜡烛,还有一些水果、米糕,便问道:"大嫂,你大清早来拜庙,为啥事求神啊?”

  “唉!妹妹生娃快一夜了还没生出来,全家都急死了。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娃娃都保不住了。生这女娃时幸亏了贺龙队伍的大夫,要不早就没命了。”说完又哭起来。

  邱云听面前的妇女说到贺龙时,充满了感激之情,便明白这一带曾有红军活动过。于是连忙安慰妇女:"大嫂,不用怕,我是医生,我去给你妹子接生!"不等回答,连忙拉住中年妇女,向江湾小渔村快步走去。

  两人一路小跑,赶到一座茅屋前,只见门外围了一群女人,远处站了几个男人,屋里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喊声。带路的妇女推开门,邱云跨进屋内,一边让快烧开水,一边揭开妇女身上的棉絮,仔细检查产妇和胎儿的情况。一见产妇没有大出血,已经露出半个脑袋的胎儿也没有严重的缺氧症状,邱云心里踏实了一些。她用滚烫的开水煮了一把剪刀,把产道外侧下端轻轻剪了一下,不长时间一个男婴落地了。随着沉寂中的一声婴啼,产妇喜极而泣,屋外的笑声掌声响成一片。大家都说这孩子命大福大,长大了一定是个好水手。

  婴儿父亲宋老虎扑通一声跪在邱云面前,只顾磕头谢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靠江河吃饭的人家,若没有男人接续香火,只好去当叫花子。这个男人怎么能不感谢眼前这位活菩萨呢!

  房子外面的那位中年妇女,正向女人们述说她遇到女大夫的情况,大家对日本兵的恶行气得咬牙切齿,用渔乡女人最污秽的脏话,千刀万剐地骂日本鬼子。

  渔民们都希望女大夫多留几天,请她把江湾的病人都瞧瞧。邱云没有推辞,她在当地船行老板的安排下,一边给乡亲看病,一边打听当年红军在这一带打游击的情况,同时了解去武汉走水路需要注意的问题。

  过了几天,邱云知道这个江湾离宜都镇不远。有些来往的货船,常在这里私自卸货,让渔民藏匿起来,过些日子再从陆路运走。有几艘货船上的人因为私下卸货发了财,和江湾几个大户人家很熟,搭他们的货船去武汉顺水顺路,不是个难事。

  喜得贵子的宋老虎,是一条行侠仗义的汉子,把舵的功夫、水上的身手无人能敌,在宜都上下江段很有名气。听说女大夫想搭乘货船去武汉,马上挺身而出,表示要亲自护送,保证活菩萨一路平安。

  5月中旬的一个黎明,邱云坐上宋老虎兄弟俩的渔船向下游驶去。宋老虎亲自掌舵,半个多小时后,小船靠近一条停泊在江岸的货船。宋老虎稳住小船,货船上放下梯子,邱云一登上货船,宋老虎几步便爬了上去。船上的人和宋老虎很熟,他们把邱云安排妥帖,船向江心驶去。

  悄无声息地离开江湾,在荒僻的地方搭乘货船,是邱云的主意。几年来的地下斗争,把邱云锻炼得警觉机敏,沉稳冷静,凡事都有几手准备。她按照江湖规矩,换上渔家船妇的装束,加上又是当地口音,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年轻的船妇,竟是一位大学毕业的共产党员。

  船到荆州江面,青山绿水,风景如画。眺望沙市,与谭友林在码头拥别的情景历历在目。物是人非,触景生情,邱云的泪水被江风吹得四散飘零。‘

  邱云重览故地风光,看着船头耕出的白浪,往事像藏在记忆中的一本书,在她脑海中一页一页地翻过。

  自从在朝阳学院听谭友林讲述红军、八路军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壮举,听钱瑛讲述谭友林带伤抱病爬雪山、过草地的感人经历,邱云对选读历史专业的价值产生了疑虑。她拷问自己,就算你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开疆拓土的千古伟业了然于心,就算你把列祖列宗、圣哲先贤安邦治国的文韬武略熟记于心,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能改变吗?杀戮中国百姓的日本兵能放下屠刀吗?出没枪林弹雨的抗战伤员能得到及时救治吗?

  连续多日的思索,邱云渐渐明白,她必须顺应时势,让自己对历史的兴趣回归眼前的现实,像谭友林那样拿起刀枪,在救亡图存的抗日战场上冲锋陷阵。

  邱云把心意已决的选择告诉父亲,相信从战火硝烟中走出的父亲会支持她的选择。邱成武对女儿的要求没有马上答复,二十多年的时局风云,早已把女儿潜心做学问的梦想撕成了碎片。但让女儿钻进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厮杀,他一下子确实下不了决心。

  邱云性格倔强,邱成武爱女心切,父女俩争来争去,最后达成协议:邱云退出迁往四川的朝阳学院,随父亲到恩施湖北医学院学习。

  邱云从谭友林的战伤中得到启示,抗日战争需要外科医生。她要像父亲当年救护北伐军伤员那样,救护伤病的抗日战士……

  1938年10月,邱云插班进入湖北医学院学习。历史与医学虽然学问不同,但都需要睿智和刻苦,邱云恰恰有这方面的长处。白天她在学校上课,晚上父亲给她补课,学校不上课时,她就在父亲的诊所里实习。

  修完三年理论课,邱云不但取得了各科全优的成绩,还可以独立完成普通外科的一般手术。内科、妇科、儿科等科室的基本诊断和治疗,也有了初步基础。

  邱云理解临床理论的悟性和临床实践的能力,让邱成武非常高兴。他没有让女儿就此止步,而是按照欧美国家的外科医生标准,亲自指导邱云完成各种战伤的手术和治疗。

  四年多的学习历练,邱云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回顾入党以来的经历,憧憬与谭友林久别后的重逢,邱云心头热流滚滚,眼前长江波光闪闪,她被自己的回忆感动了。

  货船在邱云的回忆与眺望中,缓缓抵达汉口码头。

  眼前的武汉,让邱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码头泊位破烂不堪,江岸楼房坍塌倾斜,穿着皮靴的日军巡逻队,把凹凸不平的街道踩得嚓嚓作响,三三两两的男女乞丐被警察赶得四散逃窜……

  目睹城破政息人落难的惨痛局面,邱云目光冷峻,牙关渗血。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国破家亡的耻辱,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水深火热的煎熬。

  邱云离开这4年,是武汉历史上最黑暗的4年。国民政府撤离前的“焦土抗战”,使一些重要设施遭到严重破坏;武汉会战时日军飞机轮番轰炸,把许多城防工程夷为瓦砾;武汉沦陷后国民党空军多次袭击,使武汉的连天炮火几乎没有中断。连年的弥漫硝烟,让武汉陷于灭顶之灾。老百姓在死亡的恐怖中挣扎,活下去,成为武汉许多市民们这时期的唯一梦想。

  在日军疯狂的蹂躏下,在汪伪政权无耻的玷污下,武汉的人心被撕裂了,武汉的市容被撕破了。武汉——“八省通衢”的中国第二商埠,在奄奄一息的残喘中抗争。

  伫立在码头上的邱云坚信,抗日的怒潮在武汉人心中澎湃,一旦怒潮化为怒火,必将迸发出熊熊烈焰,把日本侵略者和汉奸们统统烧成灰烬。

  邱云拦住一辆黄包车,让老师傅选择好安全路线,直奔舵落口小学与王锡珍接头。找到学校一问,王老师已辞职一个多月了。

  坐在黄包车上的邱云方寸未乱。她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家不能回,那是一幢闹中取静的两层小楼,虽有司机和保姆看守,但被汪伪政府占用了;旅馆不能住,旅馆都有日伪安插的卧底,时不时还有警察进去验证;也不敢轻易找同学,虽然有的同学从恩施回武汉后已经在几家医院上班,但他们靠得住吗?这时她脑子浮现出陈立仁大夫的形象。

  陈大夫是父亲留学时的好友,回国后先在南京一家医院受聘,南京沦陷后也到武汉开诊所。陈诚在恩施纳贤开办医学院,陈大夫亦在邀请之列。只是他家老老少少三十多口人,拖累太大,便婉拒了邀请。

  陈大夫医德高尚,医术高明,在武汉人脉畅达,声望很高。武汉沦陷后,陈大夫的诊所并未受到严重干扰,日伪要员有几次染病,还登门邀请陈大夫会诊救治。

  邱云的决心下对了。

继续阅读:黄鹤楼,恋人远眺:谭友林还在新四军与鬼子们厮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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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陲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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