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少年抬起藤编椅子,聂勾沙再次坐在上面,朝着顶峰上他的小碉楼去了。
等到他们都走完后,温文雅抽出一截麻绳,把剩余的渔民捆成一串,拉着往外走去。
后面的人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一瘸一拐朝前踉跄。
每当有人没踩稳要摔下的时候,温文雅就会敏锐察觉到,精准甩出一个“风动”法咒,把人扶正了。
阿措看得目瞪口呆。
“阿措,看了这么半天,看明白了什么没有?”
温文雅开口,嗓音清澈好听,亲切地喊着他的名字,引出了话题。准备以今天的事情为切入点,循循善诱,讲讲韦海山的生存之道。
“看明白了……”阿措有点犹疑,似乎通用语烫嘴,在师兄鼓励的眼光下,说出了口,“看明白了大师兄和二师兄喜欢女人,师尊不喜欢女人!”
“……”温文雅哑了半晌,搞不懂他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啊?不是,师兄是问你有没有看明白我们为什么绑人?”
阿措还在关心收不收师妹的问题:“师尊自己说的不喜欢女——”
“算了,我还是直接和你解释吧。”言语间,温文雅又丢出了几个风动法咒。
“我们绑来的这些人,都是从海盗手里抢的。西海这边的海盗们会掳走渔民,把他们卖到另一片大陆当奴隶。师尊说了,韦海山不能坐视不理,每次遇上了我们都会救。”
阿措不解:“那既然是救人,为什么要把他们的眼睛耳朵都堵起来呢?”
“这就和我们的家规息息相关了,师尊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被谁救的,也不想韦海山的事迹传到大陆上去,索性就绑架代替救助了。
本来也是不想被海盗知道的,不同帮派的海盗之间常常发生黑吃黑的打劫事件。只是这回我和大师兄没有处理好,逃跑的时候被跟上了。”
“我明白了,师尊做好事不留名,还收养孤儿,特别伟大!”阿措赞叹,“大师兄和二师兄也好厉害。”
“傻小子,谁不愿意人人交口称赞、流芳百世呢?”温文雅低声说道,“只是在大宇国,各方势力都很复杂。做了好事也可能得罪某些权贵,遭遇杀身之祸。所以师兄要给你讲的第一件事,就是自保。”
“我知道!”阿措拍拍胸口,“自保就是要刻苦习武,自己有了实力,谁都不怕!”
“错了。”温文雅严肃道,“师兄问你,如果不得已抛头露面,别人问你是哪个门派的,你该怎么回答?”
“韦海山啊……”
“又错了。”温文雅教育道,“你要说你是玄苍山的,因为玄苍山家大业大,很多人都惹不起。”
阿措转瞬想到他躲在床板下面的时候,师尊就对外扬言自己是玄苍山的,当时还以为他说错了,没想到这都是规矩。
“师兄再问你,如果来了一群你的族人,说是要接你回去,你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们,这时候怎么办呢?”
阿措:“让他们拿出证据,问他们要我阿爸的金令。”
“也不对,金令可以造假,回去路上也危险重重。”温文雅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你应该闷头就逃,一路逃回来让他们追不上。嗯,过几天墨石长老会教你们最基本的遁法。”
“今天就讲这些吧,师兄教的你记住了吗?”
温文雅把救来的渔民赶上了船,传音嘱咐老者将他们运到湖对岸。
阿措点点头:“嗯,记住了。遇事不决闷头遁,若问名号玄苍山!”
“挺聪明嘛。”温文雅踮起脚,准备摸摸阿措的头顶,却被对方躲开了。
阿措低声说:“师兄……在我们的习俗里,头发是很珍贵的。只有父母和爱人可以触碰……”
“那对不起,师兄尊重你的习俗。”温文雅不以为意,反而微笑着道歉,耳边却收到一句传声,忽然变了脸色。
“不好,今天绑到的人又在唱那首歌谣了。最近海盗猖獗,可能和此事有关。你随我去师尊的碉楼一趟!”
两人匆匆爬上石梯,穿过会客厅,向着最高的山峰爬去。
聂掌门给自己选了整个韦岛的最高处做修炼室,来去非常不便,却绝对安全。
路途过半时,温文雅已经累得微微喘气,他还没有学会御物。
阿措依然健步如飞,甚至跑几步还回头等一下他的师兄。
等到来了碉楼底下,却没有可以上去的阶梯。直愣愣一座冲天碉楼,下面全是中空的,只有最顶层有个小房间,窗户里微微冒出些青烟。
阿措用手摸了摸楼身,光滑湿润、难以攀爬。
他抬起头仰望着上面:“师尊为什么要住这么高啊?除了他没人能上去吧。”
“按照师尊的话来说,他社恐。”温文雅默默传声通报了一句,接着解释,“住这地方不仅清净、安全,还可以通过简单粗暴的高度避免很多人情往来。”
韦海山虽然人丁不旺,不过长老们是时常走动的。
山里闲的时候多,饭后把酒言欢,出山也结伴而行。
唯有聂掌门虽然在人前很正常,可是能避免的人际交往绝对找理由避免,早年间说话也奇奇怪怪,夹杂很多听不懂的词汇,不过徒弟们都习惯了。
聂勾沙刚在自己的小床上躺平,忽然收到传音,随意披了件外袍就起了身。
从那中空的碉楼顶端缓缓降下一个小木亭子,亭子四周系着绳索,悬挂在一组复杂的滑轮上。
温文雅道:“师尊的修炼室除非学会了御物才能上去,我们一般只在亭子里拜见师尊。”
两只海獭精用毛绒绒的小手拉着绳索另一头,聂勾沙站进了亭子里,缓缓下降。
等他降到了碉楼底部,温文雅才带着阿措走进石门,然后,三人就在亭子里会面。
“师尊,您出山时在海上听过的那首新歌谣,今天的渔民们也在唱着。”
温文雅拜过以后,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
聂勾沙皱起眉,阿措却忽然问道:“什么歌谣呀?”
温文雅略带责备,却还是温和地说:“心里的问题你可以下来问我,往后我们和师尊说严肃的事时,你不要插嘴哦。”
“哎,无妨。阿措不是中原人,插就插吧。以后慢慢改。”聂勾沙早已不自觉地偏了心,让两个徒弟坐在蒲团上,“把歌谣念给你师弟听吧,还能提高他通用语的水平。”
“是,师尊。”
这些日子里,只要出山就能听见歌谣,那是一首关于古老海洋传说的预言,而且似乎意有所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时候被翻新且大量传唱。
“祝融峰顶海连天,断枝禁果生桃源。”
“直遣义士随浪去,摘得永寿不羡仙。”
聂勾沙听完以后,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永寿、永寿。哪有什么果子吃了能长生不老,这回还直接给江湖的‘能人异士’指出了祝融峰的方向。
海盗们应该就是为了寻找所谓的长生药,才大肆绑架渔民,奴役他们做水手。你去把消息带给其他长老,咱们韦海山最近多出海几次。”
温文雅摇头道:“师尊,不仅仅是这么简单。这回他们可能真的能到玄尾岛,而不是去大陆南岳的祝融峰那边傻傻望着。”
“何以见得呢?”
普天之下皆知陆地上的南岳最高峰是祝融峰,从前关于“永寿果”的传说也一直存在,不少人去攀爬峰顶,全都失望而归。
温文雅捡着词句说道:“歌谣中有唱到‘随浪去’和‘海连天’,指出了这个地方在海洋。而且我们这次拦截的海盗也在‘迷途三角’周围,看起来他们已经找到方向了,只是没能进去。”
他这边刚刚说完,亭子外就响起脚步声。
大徒弟夏元明刚去了红谷一趟,送完小女孩,此时也急匆匆赶来了,有急事禀报。
“师尊!红谷长老前日刚从湘汐回来,听闻皇家的海军收到命令要去找永寿果,修真的几个门派也蠢蠢欲动,这段时间我们西海和出港处的南洋,怕是要变热闹了。”
聂勾沙本来拿着小壶在泡茶,听到此处手抖了一瞬,开水便溅在茶宠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啾”。
他前几天才面见了皇帝,皇帝根本没和他提让海军去寻找永寿果的事,完全瞒着他。
几个帮派的海盗倒是出不了什么乱子,但是如果修真的那些人也参合进来,可能真的会突破“迷途三角”,找到隐藏的玄尾岛。
普天之下只有他最清楚,玄尾岛潜藏着多少危险,“永寿果”又是怎样的邪物,而动了那根断枝,又会引起怎样可怕的后果。
必须想办法在局势还可控的时候,阻止人们踏上玄尾岛。
聂勾沙放下茶壶,斟酌了许久。
他从拂尘的储物空间里掏出一面雕成鸥鸟形状的黄金面具,上面的羽毛极为细腻精致,他轻轻弹了弹。
面具发出“叮”的一声响,煞是好听。
“此回出山不得已召出了康义剑,剑灵见了血,需要花点时间镇压下去。”
“温文雅,你明日就带一队茶卡长老的弟子,去到迷途三角里加固祖先设下的法阵。”
“夏元明,你准备一下。后日我们出发登上玄尾岛祭祖,顺便毁掉去祝融顶的老路。”
两个徒弟纷纷领命,转身出了亭子。
阿措听不明白那些地名,也还不清楚山派的历史,只呆呆问道:“师尊,那我呢?”
“喝茶。”聂勾沙慈爱地笑了笑,给徒弟倒了杯茶水,“你呀,待会儿去后山找田萍阿姨领被子和弟子服。明日起就和墨石长老的弟子们一起上课,其他的都不用管。”
阿措这次却没听话,也不点头,明亮的眸子睁得很大,斩钉截铁说道:“弟子也想出去历练,请师尊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