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岛大门正在遭受攻击,炮火连天。后山却安宁祥和,清风拂浪。
细沙如同盐一样洁白绵密,海波清澈见底,闪着粼粼银光。
浅滩里忽然一阵骚动,惊走了靠近的游鱼。聂勾沙拽着阿措从沙子里冒头,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水。
“吃什么长大的,这么瘦,还死沉死沉……”聂掌门兀自叹了一句,头发又散了,一脸狼狈。
他双脚从滩底里抽出来,催动了一个控浪法阵,把阿措活生生冲到岸边,自己再缓慢游动过去。
然后发现,阿措嘴里那颗避水丸子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吞了下去还是吐了出来。
聂勾沙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几分——难道把世子给淹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皇帝以后管他要人怎么办?
他双手成掌盖在阿措的胸膛上,使劲朝下摁去。
十余下后又低头捏着鼻子做人工呼吸,直到对方呕出了水,睁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才拍着拂尘一屁股坐在地上。
沙滩后就是树林,聂勾沙累了一路,不想动了,催动他点化的海獭精进去叫人。
阿措揉着嘴唇喘了一会儿,虚弱地冒出一句话:“师尊……我,会对你负责的。”
聂勾沙大惊,像看猴子一样望着他,不知道何出此言。
“师尊为了救我,才……我。”阿措羞涩转头,说不出来那个“亲”字,细如蚊音。
“师尊的发冠也给我了……在我们草原上,男孩子一生只能有三次散着头发的机会。一是出生的时候,二是新婚时在心爱的人面前,三是去世后祭司帮忙打理尸身。”
难怪前一天摘他发饰的时候被挡了一下,现在那些珊瑚珠子和银饰都还在拂尘储物空间里。
聂勾沙既不是给他接生的也不是祭司,只能是……
“等等等等!我听到的版本不一样。”聂掌门企图反驳,“不是说你们一生只洗三次头,出生、结婚、死亡?”
阿措摇摇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自己洗头可以悄悄找个地方解掉头发,师尊听到的这个误传,就是来自我刚刚说的习俗呢!”
说得好像有理有据,聂勾沙感到心累,草原上怎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民俗。
“而且师尊……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
聂勾沙:“……”
小蛮子的世界观和他们完全不一样,想让他入乡随俗,一切都要慢慢教,这时候也解释不明白。
聂勾沙只好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件事不要对别人乱说,现在打住,换个话题。”
“哦……”阿措脸上的红晕消退,拧了把带水的衣衫,“那师尊,我们回家了吗?”
沙地上忽然出现一个小影子,海獭爬了回来,钻进聂勾沙的袖子当中。
他放松地笑了笑:“嗯,回家了。你的师兄们,马上就要来接我们了。”
“师尊真厉害,我都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阿措拍了句马屁,转而又神秘兮兮地问,“我隐隐听闻过师尊在江湖有个名号,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江湖上还流传着聂掌门的传说吗?而且都流到金戈国去了。
聂勾沙微带笑意,慈祥地用灵力替徒弟烘干了衣物,自己脖子上、脸上都还留着盐渍:“说,有什么不可说的。”
阿措一字一顿道:“聂、狗、子!”
“那是黑称不是名号!以后不许再提!”聂勾沙转瞬失了笑容,是时候开始给孩子点尊师重道的教育了,“待会儿你大师兄和二师兄来了,好好看看他们是怎么行礼说话的。”
一道急浪忽然打来,阿措怕兮兮往岸上又挪了几寸,弱弱呢喃:“狗子有什么不好吗,狗子在草原上是忠诚的图腾……”
话音未落,从岛上的灌木丛中走出一名身穿青衣的文雅青年,手中拿着宽大的氅衣。
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抬有藤条编椅的少年,望见了聂勾沙就小跑过来,待到把衣衫披到了聂掌门身上,才退了两步,全都低身单膝跪地。
“弟子拜见师尊。”
“恭迎掌门回山!”
青年的声音温柔好听,另外四人话语响亮整齐。聂勾沙歪了歪下巴,对阿措说:“看见没?学一个。”
阿措愣了一下,聂勾沙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金戈国王子身份何等尊贵,只拜他们的真神,连父母都不需要跪,可以说膝下有黄金千两,从不折腰。
可是那种怔愣只有一瞬,阿措神情恭顺,撩起被海水湿润的衣摆,端端正正跪在了青年旁边。
“弟子拜见师尊!”
学得还挺快。
聂勾沙满意点头,分别伸出右手在两人的头顶碰了一瞬。
青年立即站起,侧眸看了看阿措:“师尊,这是您绑来的新徒弟啊?”
“说什么呢,不是绑的!”聂勾沙旋身躺在藤编椅子上,“起来吧阿措,本尊碰你头顶,就是允许你起来了。这位是你温师兄。温文雅,你教一下他见了师兄如何行礼。”
温文雅和善地微笑,还扶了阿措一把:“小师弟,回去我慢慢和你说。师尊您回得有些早了,大师兄从海盗手里绑架了几个渔民,还没处理好,外面也乱着呢。”
他温和的语气配上话语的内容,好像在说着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阿措脚步顿了顿,此时四个少年已经抬着聂勾沙朝岛上走去了,他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不含眷恋,回头就跟在了队伍最后方。
穿过一片天然灌木构成的小森林,里面有许多阿措不曾见过的植物。脚下出现了汉白玉碎石铺成的楼梯,沿着小弯路走到顶部,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山顶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海子,一位老人头上戴着竹编的帽子,守着渡口,却不见一只小船。
温文雅走到老人身边,从袖中拿出一枚令牌。看似普通渔民的老者却扬起斗笠,一个控浪法阵掷向湖水。
忽然间,镌刻着浪花徽纹的精致船只破水而出。每一处舱门都自动打开,往外泄出了湖水。
一座法力编织的金线桥架在了湖岸和船只两边,四个少年踏上桥面,温文雅贴心地带着阿措,进入了那艘专属韦海山的船。
岸边的老者唱和起歌谣,却有经文似的透明纹路从他那边飘来,附着在船身底部,推动着船往湖对面行驶。
这边的山林里是普通棕榈、蒲葵树,渐渐的能看见对面没有树木,除了山派的道家建筑,就是遍开的火炬花。
聂勾沙斜眯着眼睛观察阿措,只见少年黑色的眸子里倒影出湖光山色,显得非常懵懂。看了一阵又望向他,露出讨好的微笑。
那张微笑唇,那双眉目近乎完美,聂掌门心里的老鹿一下活了过来,暗暗又想:果然是个祸害……
会客堂前,恭恭敬敬地侍立着另一位青年,正是聂勾沙门下大弟子。
这弟子看起来比二弟子温文雅稍微年长一些,身穿红衣,剑眉星目,正等待着他们。
在他身后有十余个渔夫模样的中原人,个个头上套着麻袋,手脚被绳子绑了起来,歪七扭八堆成一团。
“师尊,今天收成不好,也就绑来了十二个,那些海盗还追到了韦岛边上,在外面闹了好一阵子。”
大徒弟低身行礼,如实汇报情况,眼神从阿措面容上扫过,也问道:“师尊也绑了一个?”
温文雅抿嘴一笑:“大师兄别吓到孩子,他是金戈国世子,过了拜师礼就是我们师弟了。”
“孩子?”大徒弟走向前来,勉强比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身高差,一拳捶向阿措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如果这时候就被吓到了,那也不配做我们师弟!”
阿措像被打了一样,转瞬退了两步,两眼期期艾艾的:“师尊,我怕!大师兄力气好大。”
聂勾沙满脸黑线:“……夏元明你打他干啥?赶紧的先把地上这几个处理了!”
大师兄夏元明眉头一皱,对温文雅悄悄传声:“小师弟看着是个壮汉,没想到是朵小白花啊?”
聂勾沙指尖捏了一丝灵力,拦截了他们的悄悄话,传回去了一句:“阿措是个可怜孩子,和你们没什么区别,以后不许欺负他!”
“师尊这就开始偏心了……”夏元明传完这句,就变成了用嘴说话,“今天绑到的人都审问完了,除了渔夫还有两个小孩,男小孩在陆地上有亲戚,女小孩是孤儿。”
聂勾沙点点头,然后问道:“眼睛蒙好,耳朵堵好了吗?”
“一切安排妥当了,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夏元明望着会客厅的人们,“师尊,还是按照往常惯例处理吗?”
阿措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看这架势完全就是绑匪,还是匿名绑匪。
如何处理?
紧接着,聂勾沙低沉而神秘地说:“女孩送到红谷长老那边去,不要声张。剩下的关在湖那边,下月初一送他们回家。”
“师尊~”夏元明忽然变软了声调,略带请示地说,“红谷长老还不知道有个女孩,别的长老都抢着要女徒弟,师尊也给我们收个师妹吧!”
聂勾沙转头就看见温文雅虽然面色没有波动,但却靠近夏元明站在了他的那边。
一红一绿,煞是好看。
而阿措眼睛雪亮,看起来也充满了期待。
其实徒弟是男是女他都一视同仁的,但红谷长老交代过,女孩在她那边生活方便,也很安全,有了就尽量送过去。
别沾染了聂掌门那种“从心”的做派,给带坏了。
“为师不喜欢女徒弟。”聂勾沙斩钉截铁地说,“红谷环境更好,她也有许多玩伴。以后收养女孩不要再提收师妹的事。”
他顿了顿,又看着阿措漂亮的小脸说:“如果你们实在想要师妹,那就把师弟当妹妹疼吧。”
温文雅:“……”
夏元明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单独把那个女孩扛了出来:“那师尊,我去去就回。文雅你送一下剩下的这些人。”
聂勾沙满意道:“阿措你跟着你二师兄去熟悉环境,为师先去打坐了。”
韦海山一共四位长老,近百名弟子。聂掌门手下的却只有目前两位,还是他千挑万选的。
夏元明性格直率,又很听话,从不违逆他的意思,心里想什么表面就说什么。
温文雅是最温吞的,也是救助的孤儿,不爱惹是生非,两人加起来也算文武聚全了。
要不是狗皇帝逼迫,聂勾沙绝不会收阿措这种身世、身份都复杂的麻烦徒弟。
他传声温文雅道:“一路上记得给你师弟洗洗脑子,让他尽快适应我们门派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