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义剑太久没有脱离过聂勾沙的压制，沉寂了好一段时日。
此刻一鸣竟然惊到了四方枝叶，魔爪似的桃树根朝着剑上蜂拥，阻止他回到聂勾沙的手里。
他能回去才怪了。
只见一支树枝缠绕在了康义剑上，其它的根系铺天盖地压来，瞬间淹没了上面的灵光。
剑身疯狂啸鸣，似有雷霆震怒。顷刻间一个龙翔，破开所有束缚，木屑四溅！
老树猛然抖动一下，有一处主根断掉了，竟然喷涌出鲜血。
老人本在逼迫着聂勾沙，此刻忽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痛呼一声。
他忽然转过头来，脸上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树干般褶皱粗糙。
又是千万条根系席卷而去，却全都被康义剑一招斩断！
聂勾沙咳嗽两声，终于把那破果子呕了出来。
他勉力睁开眼睛，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出去，便见整把剑暴涨了三倍，迸射出耀眼的光辉！
韦康义传音骂道：“狗东西看什么看！他让你吃你就真吃啊？！”
聂勾沙忽然间回神，想起了往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当初韦康义确实受伤了，急需有奇效的灵药，才能保住他的命。
而先帝也确实在那时候重病，命他去找寻永寿果。
聂勾沙忙于替宇文嘉运谋划未来的事，也根本不相信有长生仙果的传言，劝不住韦康义，于是他师尊便独自去了。
回来以后，韦康义的伤不断恶化，人也变得更加疯癫。他不断咒骂皇帝、咒骂聂勾沙，他们不得已将他秘密锁在了当时的司天监观星阁楼上。
聂勾沙当时曾看着韦康义的状况，颇为讽刺地说：“怎么，如果不是师尊贪心不足，想走捷径获得永生。难道还是那果子自己跑你嘴里的？”
此时此刻他知道了，还真的是桃树逼他吃下的。
这种错怪了韦康义的愧疚只持续了一瞬间，桃树似乎猜测出了剑里面的是谁，也看得出两人之间至少是有牵绊的。
忽然有一根极尖的桃枝，像一把上刑用的钢针，戳到了聂勾沙胸膛的位置。
老荼对康义剑喊道：“要么你住手，让他吃颗果子。要么你继续砍，他的灵骇会被我捅穿！”
聂勾沙心里叫苦不迭，这叫什么威胁啊——对韦康义来说根本不算威胁。
因为他的师尊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啊……
韦康义忽然暴起，应该是憎恨这颗树，因为他曾经也被树灵灌下了永寿果。
果然那边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康义剑越战越烈，见了血后更加凶残，向着主干劈斩而去！
剑灵带风，忽有万千叶片袭来，片片锋利如刀刃。
可它们碰到康义剑上，根本不堪一击，直接被斩破了未成形的阵法。
那老者又忽然像是手臂受伤了一样，无法再钳制聂勾沙。
“我真的会弄死他！”
他再次大声威胁着，树枝戳破了聂勾沙的皮肤，霎时涌出鲜血。
康义剑充耳未闻，还是直向主树干冲去。
聂勾沙感到胃的附近一片灼热的疼痛，钢钉一样的树枝果然穿透进来，甚而恶趣味地在里面旋转了半圈！
忽然间，缠住他的所有枝干都疯狂震动起来，老树发出悲怆的哀鸣。
那些蜘蛛腿一样的根系忽然又藏进了土里，还留在外面的也失去了力量。
聂勾沙眼前的那支不再遮挡视线，卡在血肉之躯里的也不动了。
他指尖直接捏了个爆破阵，心念一动，身周所有木头都轰然炸开！
再看康义剑那边，直接没入了主树干。
老荼忽然晕厥，直愣愣倒在地上！
鲜血灼热地流淌出来，聂勾沙一摸腹部，便是满手猩红。
好久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了，他的疗愈术封住了伤口，可疼痛没有丝毫减轻。脚步绊在树枝上，差点就要倒下。
“狗东西，来把你老子我收回去啊！”
韦康义忽然大叫一声，聂勾沙才发现那剑就像点了树的穴一样，令老树不再动弹。
可剑尖也卡在了密实的树干里，任他刚才如何风光威武，现在也是一动不能动。
聂勾沙站正了身体，一手捂住伤口，一手垂在身旁，步步艰难地走到主树干边，手也碰上了剑柄。
那一瞬间，来自剑上的灵力像每一次康义剑出鞘一样，滔滔不绝地灌入他的身体，需要用意念强行斩断。
那种灵力，那种感觉，让他想杀戮，让他拥有无尽暴虐的欲望。
这太过精纯的灵流是赤金色的，像火焰一样让血脉滚烫。
平常只能封锁在下层的灵骇中，花了五年的时间来控制、运用，这次还算掌握得比较得当。
“够了！”聂勾沙暴喝一声，双手掌握剑柄，沉沉地问道，“你往我身上灌灵力有什么用？我永远不可能任你控制的！”
韦康义大骂道：“老子刚刚救了你的狗命，不是老子的话你就变得和老子一样了。你他妈还对老子这样说话！老子不是人，但你真的是个狗东西！！！”
他一下说了太多的“老子”，因为是传音，所以也不怕舌头打结。
聂勾沙以前每一次都是忍着，强行把剑收起来，然后再念超度的经文，就盼着韦康义啥时候能想通了、四大皆空，然后欢欢喜喜去投胎。
这一次，他腹痛欲裂，心情格外复杂。
韦康义祭剑以后，整个韦海山都像堆烂摊子。没有高手坐镇，长老们人心不齐，还有许多去另寻高就。
聂勾沙一个人，踏遍山川寻找能镇守韦岛的修行者；在韦康义得罪过的无数人那里道歉谢罪；求着那些老人不要离开；一边当着皇帝的司天监，一边还要撑起整个韦海山。
个中辛苦不是身体累，而是他最不愿意去处理的人情累。
可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刚及冠的年轻人。
他的师尊不仅教了许多歪门邪道，还多次弃他于不顾，让他像今天一样受伤。
就连这次出海也是给韦康义收拾烂摊子，鬼知道永寿果的详细地点是怎么流传了出去，那张韦家老地图，又是韦康义在哪次喝醉了给当掉的！
聂勾沙知道拔出剑来，桃树又会有反应。树并没有死，只是被定住了。
他嘴里又念起各路超度经文，可韦康义还是一直在那咒骂。待会儿他们俩估计还要大战几百回合，打完了过后要让他归于剑鞘怕又要废好大一番功夫。
不如，想个法子让他自己回来。
要是不回来，那就扔这儿了，反正也跑不出去。
聂勾沙一横心，将剑往桃树的那个窟窿里又拍进去了几寸。
然后把手上的血迹抹匀称了，低头捡了三颗落在地上的果实。
韦康义忽然不骂了，他有几分惊慌地问道：“你，你干嘛？”
聂勾沙把青桃子装在衣兜里，转了身：“师尊嫌弃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就留在这里和桃树长相厮守吧！”
说着就抬脚要走。
“狗东西，你真要走？”韦康义震了两下，可他和树卡得很紧，“先把老子弄出来，老子要砍死这个老树精！”
聂勾沙冷笑一声，果然如此。果然韦康义就是恨极了树才出来，而不是想救徒弟。
这老树是砍不死的，就算砍了主干，只要留一点根，他都会重新长起来。若是要弄碎，得砍到猴年马月去了啊。
聂勾沙感到灵骇确实受伤了，急需修养，不想再在这里耽误时间。
可他看了看这片悬浮土地的边缘上什么也没有，朝下望去也是虚空。
摸索了一阵没发现破解的办法，忽然听闻康义剑也传来一声冷笑。
“呵，就凭你。不知道怎么出去了吧？”
聂勾沙：“……”
“你以为老子的残影是为什么会留在外面给你指引方法的？还不是这个老树精搞的鬼。生怕别人进不来！”
聂勾沙猛一回头，忽然联想到什么，直接问道：“外面的歌谣会不会也是他传的，他想引世人都来尝果子？”
问完以后他又觉得有几分搞笑，说出去谁信呢？一棵孤独成精的老树，骗人进来居然只是为了尝没熟的果子。
韦康义再次咒骂道：“蠢材！来之前连古卷都没翻完，你不遇险谁遇险？！”
韦岛藏书那么多，这次又确实事出紧急，哪能想到岛上潜藏这么多危险。
韦康义卖弄似的徐徐说道：“老树成精，常引人尝果，那时只不过是味道格外酸涩，纯粹难吃罢了。”
“先祖离岛的时候出于仁慈，想着未来能否真的长出永寿果，便把树移植到岛上离天最近的地方，让他能修炼、汲取精纯灵力。”
“老树躯干在此，只有树灵能走动。再远也出不去这座岛，便和腾蛇混迹在一起。”
“腾蛇是因吃人被先祖镇压在山中的，留他一命是希望他将来能不断悔过，成为镇山之灵。”
“结果腾蛇还是继续吃人，本性难移。老树也被带坏了。不过你说的什么歌谣，肯定不会是他传的，他都出不去这岛屿。”
“所以，狗东西，你知道这些事告诉了你什么道理吗？”
聂勾沙数年以来早已听惯了韦康义这种教育的语气，便故意反着说道：“先祖仁慈，教我们要心怀善意，怜悯苍生。”
“呸，去他妈的仁慈。”韦康义唾了一口，恶狠狠地说，“这些事告诉你但凡遇到幺蛾子的苗头就要死死掐了，别指望悲悯会让一切都好起来，只会越来越坏！”
“师尊教训的是……”聂勾沙继续摸索先祖灵脉，还是没找到方法，“那么现在，能告诉我怎么出去了吗？”
韦康义这才满意地命令道：“你带老子，老子就告诉你。”
聂勾沙也满意地说道：“你自己回鞘，我就带你。”
“那你别念那劳什子《东岳大帝回生宝训》，老子要听吐了！”
聂掌门点了点头，等剑回了鞘，还由得了他？
待到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剑拔出，树干又开始震动，那倒在地上的老人也抽搐着要醒过来。
韦康义果然自己乖乖回了鞘，不再动杀心，顺便指挥道：“随便找个方向跳！”
悬空的土地下方是止不尽的虚空，聂勾沙悬崖勒马：“你不是要整死我吧？！”
话音未落，身后的树干又袭击过来，康义剑朝前一带，脚步踏空——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