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通知】本组是严格保密项目，开机祈福仪式，请大家统一着装，请勿拍摄照片，请勿对外透露任何相关信息，所有演员仅能带一名工作人员陪同，谢谢配合。”
当叉烧把这条信息转给杨允眸的时候，杨允眸拿起的气垫就放下了，她抹了点防晒，戴了个渔夫帽就出门了。
在海南渔村的一个空地上，所有人都穿着剧组统一发放的黑色T恤，上面印着电影的名字《她》。早上七点的太阳已经足够热烈，大部分人都戴着帽子和墨镜，一边等着吉时到来，一边互相愉快地交谈着。
开机日，对整个剧组来说，都是情绪最高涨的一天。开机跟杀青不一样，杀青的高涨中还暗含了疲惫、不舍与遗憾。而开机日，每个人的笑容都是振奋的、期待的，满怀憧憬的。
当然，林雅茹的笑容另当别论。
杨允眸看到林雅茹全妆出现的时候，就知道今天又不能放松警惕了。所有人都穿着的那件黑T恤，只有林雅茹改了尺寸。杨允眸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发现她把衣长剪短了，收了腰，改成一字领，穿着紧身牛仔裤，原本就高挑的身材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展现出从未有过的亲和力，主动和每一个人握手、交谈。杨允眸有些玩味儿地笑了，以前的林雅茹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集体活动，她一般都躲在杨允眸边上刷手机，或者发呆，为了防止别人过来搭话，还会摆出一张臭脸。
像是有感应一般，林雅茹看到了角落的杨允眸，然后亲切地朝她招了招手，走了过来。
林雅茹大大方方地跟杨允眸握手，这个动作把叉烧看得目瞪口呆，相比之下，林雅茹的经纪人强尼倒是淡定得多。
杨允眸笑着回给了林雅茹一个拥抱，却不似以前那般紧紧贴着，而只是胸部以上靠近，然后双手在背后轻轻拍了拍。毕竟全是带着笑容的场合，她不做扫兴的人。
杨允眸：“今天的打扮用心了。”
林雅茹依旧保持着笑容，然后身体前倾，凑到杨允眸的耳边，像是在跟闺蜜说悄悄话一样：“谢谢，你的打扮还是一如既往的土。”说完后退了两步，笑着看杨允眸。
这一套连贯的动作，让杨允眸确信了林雅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啊，狗仔也不是我请来的，我穿成什么样都无济于事呀。”
林雅茹笑容僵住了，她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好几下，杨允眸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地：“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个习惯，心虚太容易被看出来了。”
林雅茹自讨没趣地走了。
叉烧看着林雅茹的背影，摇了摇头“她今天好奇怪啊。”
“当着狗仔的面在摆拍呢。”
“怪不得，我就说刚才强尼看到你俩握手，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叉烧环视四周，“我让现场制片清点一下人头，看看是谁混进来了。”
“不用，我还想看她继续演下去呢。”杨允眸看着不远处的林雅茹，她依旧在人群中长袖善舞，展现着自己凹凸有致的曲线，和嘴角完美的弧度。
吉时的钟声敲响，所有人都往香炉前面走去。普遍的行规是以导演为中心点，男女主一左一右，然后按照番位依次往外。林安华已经在中间位站好，拿着香开始闭眼祈愿，场务示意杨允眸快些过来，还指了指导演身边，结果林雅茹一个箭步，走到林安华旁边，占了原本是杨允眸的位置。
杨允眸摇了摇头，她也不想站在林雅茹旁边，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一个声音，“来我这，来。”杨允眸看过去，是男主角的扮演者肖宇。
肖宇是林安华电影里的御用男主角，实际年纪三十五了，可看起来依旧有少年气。这是两人的第四次合作了，他和林安华合作的上一部电影，让他斩获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杨允眸看着自己的偶像朝着自己招手，还是有些心潮澎湃，她走了过去。肖宇把林安华身边的位置让给了杨允眸，还怕她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没事，这个位置我都站腻了。”然后朝杨允眸眨了眨眼。
合影环节，林雅茹也无一例外地占了杨允眸的位置，肖宇看在眼里。仪式结束后，大家三五成群地往影棚走去，肖宇三两步跟上了落单的杨允眸：“别放在心上。”
“我没事，我只怕她这样，会影响剧组。”
肖宇有些不太明白：“影响剧组？怎么会。”杨允眸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的原意是说林雅茹叫狗仔的事情，而不是林雅茹占了自己位置，她赶紧找补：“就是她爱出风头的样子。”
肖宇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走在最前面的林安华：“你可别被他和蔼可亲的样貌骗了，对付爱搞事的演员，他最有一套了。”
说得杨允眸有些紧张，“都有什么招啊？我提前预习一下。”
肖宇拍了拍杨允眸的肩膀：“你放心吧，我看过你的戏，今天也观察了你很久，导演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
“哪种？”杨允眸是真的不知道，肖宇把自己归为哪种类型的女演员。
“就是那种默默把自己专业做到最好，不高调，不争不抢。你没发现导演自己就是这种人么？”
杨允眸点了点头。
“所以当时说要用诗菲的时候，导演其实是极力反对的，他不喜欢高调的，爱搞炒作的演员。不过从制片人到选角导演，都想用诗菲，两边观点僵持了好一阵。后来不知怎么的，大家又达成了一致。不过看来这个（用下巴指了指林雅茹），也有点危险啊。”
那句“不知怎么的”，杨允眸听得是五味杂陈。那天在林安华面前，她若是直接点了点头，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可她却突然间正义感爆棚，当着林安华、选角导演、制片人的面，将《焉知归时》整个剧组在直播间被诗菲粉丝道德绑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才改变了大家的看法。杨允眸说完后，的确有种先生大义的自豪感。走出办公室，突然想到“先生大义”的下一句，往往搭配的是“以身入局”，这下可好，一语成谶。
以身入局这件事，林雅茹做得可比杨允眸卑鄙多了——这是杨允眸在五个小时之后发现的，她还是轻敌了。
正如杨允眸猜测的那样，林雅茹的确找了狗仔，偷拍了开机仪式。但杨允眸没猜到的是，狗仔发出来的视频，包括文案，只字未提林雅茹，反而全是杨允眸。
甚至热搜标题就叫“杨允眸新戏开机”，杨允眸深吸一口气，点开视频，更是气到差点摔了手机。
视频全程都是以杨允眸的视角拍摄，画外音也是以杨允眸为主角讲述。视频从杨允眸下车开始拍起，她和剧组的同事们打招呼，她在开机仪式上的讲话、祈福，还有结束之后，她和肖宇一同走向影棚的画面。
当然林雅茹的镜头还是有的，只有一个，且不到五秒钟。不要小看这五秒，这是精心设计的五秒，好比电影的高光时刻，前面所有剧情的铺垫，都是为这短短的五秒钟服务：燃香祈福的画面里，以林安华为中心点，两人一左一右，左边的林雅茹妆容精致，身材凹凸有致，闭眼祈福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右侧的杨允眸浮肿、素颜、戴着一顶渔夫帽，过于宽大的T恤无精打采地挂在身上，祈福的样子像是上课打瞌睡的差生。
一左一右对比感过于强烈，以至于点进这个热搜里，对于杨允眸个人的讨论声寥寥无几，反而是这个 “一美一丑”的画面被反复比较。延伸出来的讨论中，大部分的声音都在猜测谁才是女主角——“画面左边才是女主角吧，右边太路人了”，这是绝大多数网友给出的结论。
门铃响了，杨允眸起身去开门，是叉烧。他喘着粗气，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你看到了吗？”
杨允眸点了点头，“怎么办？找到狗仔了吗。”
叉烧摇了摇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叹出了一口气。
手机响了，叉烧看了眼来电，是演员副导演刚子，他点击接听，开了外放。
“叉烧啊，你们怎么能请狗仔呢？”
“哥，相信我，不是我请的。”
“那能是谁？难不成是我们请的？你仔细看看，那个偷拍视频里全是你家艺人！”刚子还没说完，电话那头有个女孩的声音大声说：“还有狗仔的文案，夸得也太生硬了吧，我写通稿都不敢这么夸！”
“不好意思，您是？”
电话那头的女生自报家门：“孙梵雅，宣传总监。”孙梵雅清了清嗓子，用更愤怒的语气继续说“大家都是同行，你做这样的事情，林导是不会开心的。现在还要害得我加班，帮你们擦屁股！”
然后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
“我去跟导演解释一下吧”，杨允眸拿起手机，打开和林安华的对话框，正在组织语言，却意外发现对话框顶部，林安华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在杨允眸的心跳加速中，经过漫长地等待后，她收到了林安华的微信：“视频的事情，听同事说了。明天开工前告诉我你的想法，谢谢。”
杨允眸挠了挠头，把这条信息展示给叉烧看，两人愁云满面，想了半天，杨允眸回了一句：“导演，我不想再辩解什么，我努力好好拍戏，用行动证明吧。”
杨允眸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听天由命吧。”
通告单上写的7点出发，杨允眸一晚上没睡着，4点钟给叉烧发信息问“起了吗？”没想到叉烧秒回“醒着呢，狗仔的事情再等等。”
杨允眸犹豫了一会，给叉烧打去电话，没想他挂掉了，回了微信“不方便”。这三个字加重了杨允眸的焦虑，她怕叉烧顶不住压力辞职，于是回了个：“嗯嗯，别有压力，你今天休息一下，我跟雯雯去现场拍摄就好。”
杨允眸盯着今天要拍摄的那一页纸，反反复复已经看得滚瓜烂熟了，时间却才过去一个多小时，于是去健身房跑了步，又练了一会瑜伽，好不容易熬到七点，终于出发了。
化妆间的气压非常低，没有人闲聊，大家都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杨允眸发现林雅茹一直在偷瞄自己，她努力控制住情绪，回给林雅茹一个微笑，林雅茹指了指手机，然后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这明晃晃的挑衅，杨允眸除了照单全收，也没有别的办法。
杨允眸交妆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她提出来想要见一下导演，被统筹拒绝了：“导演说今天拍摄之前，谁都不见”，声音很大，化妆间的所有演员都听到了。不远处的林雅茹冷笑了两声，声音很小，但杨允眸对林雅茹的声线何其敏感，还是被她准确的收听到了。
在拍摄现场，林安华依旧如同平时那样和蔼，平等地和每一个演员打招呼，见到杨允眸也不例外，反倒是杨允眸有些拘谨，喊了声“导演好”，就灰溜溜地站在角落等着被召唤。
林雅茹乖巧地可怕，她进到现场之后，不断地跟来往的工作人员点头示意，见到林安华就开始撒娇：“导演，我昨晚一直在研究剧本，希望今天的表演能让您满意！”林安华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位置，说“先坐，等现场好了，你们先按照自己的理解演一遍。”林雅茹高兴地点了点头。
第一场是杨允眸和林雅茹的对手戏。杨允眸吃准了人物关系，按照自己的理解，拍了第一条。导演喊cut之后，让两人来到监视器面前，一同看了回放。杨允眸看了，觉得和自己预想中的处理方式一致，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没想到林安华面无表情，说了句“再来一条。”
杨允眸有些摸不着头脑：“导演，能告诉我，有哪些需要改进的么？”
林安华朝太阳穴指了指，“好好想想”。
杨允眸心想，完了，这应该就是昨天肖宇说的那种，导演用来惩治演员的“招数”吧。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回到机器前面，心想，拼了。
拍第二条的时候，杨允眸状态被激发了出来，明显好过上一条，她的那一大段台词说完之后，表演空间给到林雅茹。林雅茹还没张口，就听见导演一声“cut”。导演再次将两人叫回到监视器，这次没让两人看回放，只是用平静的语气说：“给你们五分钟，好好想想，然后再演一遍。”
杨允眸什么也没说，直接转头就去了现场。林雅茹跟在后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捏着鼻子娇嗔地喊了声“等等”，那个语气，更加激发了杨允眸的斗志。
第三条，杨允眸保持上一条的情绪状态说完了词儿。到了林雅茹的台词部分，只见林雅茹刚刚说了一半，导演还是喊了cut。然后导演说，“保持不动，再来一条”。依旧是林雅茹的台词说了一半，导演再次喊cut。
这时候杨允眸开始恍惚，似乎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林雅茹。
林雅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原本自信满满的她，开始露了怯，后面的两条也都泄了气。她终于忍不住，冲到监视器前找林安华争论：“导演，我觉得我演的没问题呀，可为什么一到我的词儿，就喊cut？”
林安华看向林雅茹，只是直直地盯着她，林雅茹却感到泰山压顶一般的压迫感，脸刷一下红了，明显是慌了。
林安华：“你觉得没有问题，那为什么我会喊cut？”
说完之后，林安华转头盯着杨允眸，可杨允眸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因为她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的表演没有问题。
杨允眸：“导演，一开始看剧本的时候，我觉得李想在这里的状态是崩溃的，但后来发现，不是崩溃，只是崩溃过后而产生的一种无能之怒，所以我的表演……”
“先不用解释了”，林安华打断了杨允眸，“你的表演没有问题。”
林雅茹飞速思考，她瞥了眼林安华，发现林安华又看回了自己，她像是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答题的学生一样，努力思考着正确答案：“或许是我和杨允眸配合度的问题？”
林安华摇了摇头：“不是配合度的问题，你再好好想想，哪里出了错。”
林雅茹下意识地看向杨允眸——一直以来，只要是林雅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解决不了的事情，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向杨允眸求助。
杨允眸眉头紧锁，突然灵光乍现：“是信任的问题？”
林安华满意地点了点头：“演员应该无比信任自己的对手。对手是盟友，不是敌人。”
林雅茹急了，她脱口而出：“我没有把她当敌人啊？”
林安华站了起来，用对讲说：“先放饭吧，让晓培和刚子来一下监视器这边。”说完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在助理的陪伴下走出了影棚。
监视器面前只有杨允眸和林雅茹，这时候林雅茹又把头扭向了另一边，回避着杨允眸。
“何必呢？”杨允眸实在忍不住。
林雅茹没有回答。
两人甚至连手机都没拿出来，一动不动地原地站着，体会着这短暂却又漫长的沉默。
制片人晓培带着刚子走了进来，杨允眸看到叉烧也来了，跟在两人身后。
林雅茹像是看到救星一般，走上前挽住晓培的手：“晓培姐，我真的做足了功课的，也不知道导演为什么觉得我演的不好。”
晓培礼貌地松开了林雅茹的手，笑了笑，说“导演的意思其实是，我们是一个团体，大家要相亲相爱，不要搞小动作伤害团结。”
林雅茹瞪大了眼，一副真诚而无知的模样：“什么小动作呀？”杨允眸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若是条件允许，她甚至想为林雅茹刚刚的表情鼓掌，她一定是认准了自己的小动作不会被拆穿，所以如此理直气壮。
刚子很直接，他看着林雅茹，问：“那狗仔是怎么回事？”
杨允眸和林雅茹都愣住了。
林雅茹慌了，“狗仔？我不清楚啊。”然后林雅茹回头，看到强尼的脸都被吓白了，她示意强尼过来，强尼像是走在沼泽地里一样，艰难地往前迈了几步。林雅茹问强尼：“什么狗仔？”
强尼看了眼林雅茹，又看了看刚子和晓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刚子有些不耐烦：“你当我们剧组查不出来吗？”晓培拍了拍刚子的肩膀，用她那和煦的声线说：“导演很重视这件事，所以我们连夜，把开机仪式的所有跟拍素材都看了一遍，然后拉着制片主任一个一个辨认，最后找出了那个狗仔。上午报的警，现在人还在警局呢。”
林雅茹一听到警局，彻底慌了，她再次给强尼一个眼神，强尼这才站了出来：“好吧，我承认是我干的。我只是不爽杨允眸，为什么要抢我家艺人的角色！”
“抢角色？”叉烧忍不住了，从后面走向前，面对强尼：“你知不知道你家艺人，甚至连现在的这个角色都要被换掉？要不是杨允眸极力帮你们挽留，你们还能出现在这里？你们不仅不感谢，你们……”
“叉烧，别说了！”杨允眸喝止叉烧，叉烧赶紧收声。杨允眸知道叉烧的这番话，对于林雅茹的杀伤力：一个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以被选择、被比较？别说接受仇人的施舍了，就连朋友的恩惠，林雅茹都是会断然拒绝的。
果然，林雅茹的眼泪决了堤，她最在意的自尊心，在这一刻碎掉了。
“杨允眸，我自认我样样都优于你，这个项目我是第一个试镜的，在你的那个视频被曝光以前，你这个角色定的分明就是我！你抢我的也就算了，现在你跟我说，说我的这个角色，也都是你的恩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林雅茹语无伦次、旁若无人地冲着杨允眸哭喊。
直到这一刻之前，杨允眸都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用可怜这个词来形容林雅茹——这可是林雅茹啊！富贵人家的乖乖女，万人迷，路人缘与贵人运召之即来的林雅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