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茹挽起杨允眸的胳膊，“赶紧走，要迟到了”。
杨允眸用手指弹了弹林雅茹的脑门，“知道要迟到，还这么磨蹭”。
两人气喘吁吁来到雍和宫的侧门，一位喇嘛等在门口。林雅茹朝他招了招手，“师父，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喇嘛笑了笑，招呼两人进了门。
雍和宫还未开门迎客，几名僧人和义工正清扫着院子，几缕青烟从香炉中腾起，安静得还能听见鸟叫声。杨允眸兴奋极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人这么少的雍和宫！”
林雅茹神秘一笑“还得感谢我的老父亲，这是他的生意伙伴帮忙找的关系。”
喇嘛来到观音洞，打开了那扇平日里紧闭的大门，领着两人进到了殿内，林雅茹凑到杨允眸耳边小声说：“平时这里面不对外开放的，咱们多许一点愿望。”两人闭上眼睛，虔诚地跪着。杨允眸被眼前的塑像吸引，忍不住睁眼观赏，她望向一旁的林雅茹，纤长白皙的双手合十，放在挺拔的鼻梁面前，嘴唇因为默念愿望而产生轻微律动，那丰腴得恰到好处的唇珠让人过目难忘，即使闭着眼，也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双灵动的双眸。
杨允眸无比羡慕地欣赏着，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林雅茹的时候，被她那双眼睛所吸引，甚至开始埋怨起父亲，非要给自己取名“允眸”——分明眼前的林雅茹，才拥有着一双美到足以让任何男人允下终身的眼眸。
“发什么愣呢？”林雅茹睁开眼睛，发现杨允眸正看着自己。
“你许什么愿，这么久？”
“从事业，到爱情，连我家小猫小狗的愿望我都许了一遍！”林雅茹笑着说“等着我大红大紫吧！”
“呃……你不宜大红大紫。”算命先生皱着眉头，捋了捋胡子，林雅茹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林雅茹每次来雍和宫的顺序，都是先去庙里许愿，再去五道营胡同的算命先生那看一看。胡同里三十来个算命先生，她挨个算了个遍。
“你命格伤官佩印，名声在外。可是格局里的正缘却与名望相克，要么成名后立刻斩断情根，要么放弃名望，做个好太太。”算命先生还特地补充一句：“你就好比掌上明珠，更适合被一个人捧在手心。捧的人多了，一个不小心，啪唧掉地上了，得不偿失。”
杨允眸看见林雅茹已经气到满脸通红，感觉下一秒就要开始跟算命先生吵起来，她赶紧打圆场：“大师，你再说说我吧，我是什么命格来着？”
“你啊”，算命先生看着杨允眸，叹了口气，“命格七杀太旺，需要一路披巾斩棘，方可成就一番事业”，杨允眸沉重地点了点头，算命先生又指了指林雅茹，“你啊，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她，凡事都得靠自己争取，很是辛苦啊。”
这倒确实也是，如果林雅茹想吃草莓，家里的阿姨会帮她洗好装盘呈上来，需要的话甚至能把籽儿都给挑了。杨允眸要是想吃草莓，那得先去打工，把买草莓的钱挣到了再说。
“那大师，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杨允眸问。
算命先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拇指长的铜剑递给杨允眸：“这是文殊菩萨的智慧宝剑，送给你了。传说它能斩断烦恼，你要懂得用智慧斩除前路障碍。”
先生拿出一本经书递给林雅茹：“文殊菩萨另一只手托着经书，我希望你能多看看，尤其是这本《金刚经》。”
林雅茹小嘴一撅：“大师，你是在暗讽我没文化吗？我读很多书的！”
先生皱了皱眉头：“少看些情爱之书，看太多了影响慧根。《金刚经》多读读看，什么时候懂得了放下，不要占有，什么时候就能离苦得乐。”
林雅茹和杨允眸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大师。大师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来，扫这里，两人88折，每人388。”
两人散步在五道营的巷子里，杨允眸还在回味着大师的教诲，这是她第一次算命，还是被大师的准确惊住了。林雅茹忍不住吐槽了起来：“什么呀，根本没有前面那二十几个说的准，前面都说我会大红大紫，而且也没说要放弃名望！”
杨允眸安慰：“我听出来了，大师的意思是不要让你恋爱脑，重点是斩断情丝！”
林雅茹并没有听到这一句，她正低头捣鼓着手机，杨允眸凑了上去：“怎么了？跟谁告状呢？”
林雅茹举起手机屏幕递给杨允眸，只见计算器界面上显示了一串数字：440.909091。杨允眸一脸问号，林雅茹一肚子的委屈：“他刚说打完88折388，我就算了一下，这是原价……有谁会把原价定到小数点后六位啊？”
看着林雅茹憋红了脸认真计较的样子，杨允眸忍不住笑出了声：“好歹送了咱两样东西，是不？掌上明珠……简称小猪，哈哈哈。”
林雅茹笑了：“我呸！”
两人在五道营的巷子里打打闹闹，一旁的梨花树静静地下着白色的花瓣雨，风一吹，花瓣洒在了她们身上。这样一个肆意的春天，微风与阳光刚刚好，温度与湿度刚刚好，她们的年华也刚刚好。
玩闹之后，林雅茹在保姆车上睡得很香。这辆顶配的丰田埃尔法是林雅茹爸爸送的入行礼物。一般只有二线以上的艺人才会配这个档次的保姆车，所以每每驶入试镜片场，前来迎接的演员统筹常以为是哪家有靠山的新人前来试镜了，迎接时腰都得弯下三分，颇有排面。自从有了这辆车，两人之中无论谁试镜，都会叫上另一个陪同，然后一齐从车上下来，享受其他人的注目礼。
杨允眸坐在林雅茹旁边，努力背着台词：“大人休得无礼！……大人……休得无礼。大人休得……”
“哎呀别休啦，你要相信自己，还是第一种情绪最好，那种嗔恨中带着无奈的感觉。”林雅茹被吵醒，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给了点意见。
“好，那就第一种！加油！”杨允眸不停给自己加油打气。之所以今天如此紧张，是因为这部戏是她争取已久的项目，著名导演刘朝执导的古装大剧《焉知归时》，讲述宋家的三姐妹在大家族里的恩怨情仇。女一早已内定，是当红青衣诗菲，虽然年过三十，但巧在一张娃娃脸，让她这么多年都驰骋在甜宠剧的赛道无人能敌，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古装，算是转型之作，小道消息一出，剧的热度直线飙升。
杨允眸试镜的角色是女二号宋海罄，是女一宋海悯的妹妹。和女一拥有的绝对的主角光环不同，宋海罄的命运足够多舛，自从嫁进李府，从当家主母到差佣都对她格外不好。今天要试的这场，讲述的是李府设宴款待朝廷大臣，一位大人酒后失态，撞见宋海罄后起了歹心。
这场戏一页纸，杨允眸准备了一周。
两人之前去试戏，都是快捷酒店的一个房间，这是北京剧组的常规操作，床被立在窗边挡住阳光，屋内两盏明亮的影棚灯一左一右把演员打得毫无美感，导演、选角导演还有制片人翘着二郎腿排排坐，空气里充满了二手烟的味道，演员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表演三到五分钟不等的片段。
毕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电视剧导演，刘朝的导演工作室在七棵树的创意园内，进入园区右手边那一幢两层楼高的工厂车间改成的办公室，一进去就是宽阔的影棚，专供试镜用，旁边有两排会议室，每间会议室可以坐三到四个人，一般两到三个演员会共享一个会议室。
林雅茹早就想来参观这个京城最大选角影棚了，刚一进门就被如此气派的设计惊艳，发出一声“哇”，结果换来站在门口的演员统筹，和在外等候的经纪人齐刷刷的“嘘”声。林雅茹淘气地吐了吐舌头，此举被站在一旁接水的演员副导演看在眼里，他的视线跟随着林雅茹，直到林雅茹和杨允眸被请进了会议室。
杨允眸的紧张情绪原本已经被林雅茹的彩虹屁舒缓得七七八八，结果走到影棚门口，看见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孩哭着跑了出来，她的紧张感再次袭来，还没等她定住神，就被带进去了。
影棚里面考究地用了四盏大灯，三台摄影机分别从正面和两个侧面拍摄，正前方是一排桌子，上面摆着烟灰缸和一些零食饮品，刘朝坐在正中间，左右两侧分别是制片人佩姐和选角导演。刘朝近五十岁，和平时出现在电视剧的宣传花絮中，那副矍铄干练的模样相比，本人要显老很多。
三人此刻正高声聊着天，刘朝两颊通红，像是醉酒一般说话大声且身体一些夸张地前后摇摆，杨允眸注意到，他的桌前，放着一瓶茅台。
“笑死人了，这不是个玩笑话吗？她怎么哭的这么厉害？”制片人佩姐站了起来，开始模仿起刚才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她把自己的长发往后捋了捋，然后双手环抱胸前，用颤颤巍巍的嗓音，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您好，我……我大学是学行政管理的，所以就没有写在资料里……”
选角导演也来戏瘾了，他立刻眉头紧皱，拿着刚才那个女孩的演员资料卡，在佩姐面前晃了晃：“行政管理？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是面试演员，下次招聘前台岗位的时候再给你发信息。”
佩姐听后，假装委屈地捂住脸，发出夸张的，“呜呜呜”的哭声。
两秒钟后，坐在座位上的刘朝，喊了一声“cut”。
然后是三人豪放的笑声。
“我不明白了，她听到前台两个字的时候，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佩姐笑过劲儿后，又补了一句。
“不好意思两位老师，或许您不知道，她在当演员之前，在我们公司当过一年前台，所以刚才反应才那么大。”
三人望向声音的出处，是站在门口的一个男生，看起来二十出头，有大学生身上那种清澈感。
“不好意思，你是？”佩姐有些好奇。
“我是他们公司的实习生，刚刚听到三位的对话，觉得这样点评一个演员有些不太礼貌，所以指了出来，她不是前台，她是演员——孙，黎，黎。”男生在说孙黎黎三个字的时候，昂首挺胸，一字一顿，充满了骄傲。
不愧是大学生，那种清澈的愚蠢，不仅没有惹怒在座三位，反而令他们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个男生。
站在角落的杨允眸，也觉得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正义感。
“不好意思，我道歉，请问你叫什么？”选角导演几乎是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这句话，男生完全没听出有哪不对，反倒自豪满满地回答：“老师们好，我叫纪岚。”
那是杨允眸第一次见到纪岚，他被眼前这个充满正义感，一脸稚气的小男孩打动了。他需要等到七年之后才会意识到，眼前这个正义的大学生，在经历社会的洗礼后，会赠予他怎样的一副面孔。
演员统筹冲了进来，拉走了纪岚，“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去找那个女孩了，没控好现场，实在抱歉。”
刘朝看了眼选角导演：“哪个女孩？”
选角导演：“等会你就知道了，下一位吧。”
杨允眸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资料递给了三位，然后站在聚光灯下被标记好的位置，开始演了起来。
这一页纸她早已烂熟于心，演得很流畅，到了那句“大人休得无礼！”她几乎一气呵成，真如林雅茹说的那样，嗔恨中带着无奈，让旁观者我见犹怜的程度。
演出结束，她鞠了个躬，抬头发现，刘朝眼里有光。
她心里一直在打的鼓心终于停了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很好，非常好，但我觉得可以更好！”刘朝笑了，那种笑里不仅仅有赞赏，还有一丝的色欲，杨允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一开始还有点不确定，毕竟她自认最自信的地方并不是外表，而是演技。
但作为女性，她还是察觉到了。
刘朝站了起来，走向杨允眸，他没了刚才跟制片人和选角导演调侃孙黎黎时的轻佻，而是故作深沉般地用手托起肘部，仿佛正在思考，然后捏了捏山根，试图让自己再聚精会神一些。距离杨允眸还有两米，她就已经闻到了酒味。
刘朝在杨允眸面前站定，用他在那些出现在视频花絮里的锐利眼神打量着杨允眸，然后用同样的语气说：“嗯，整体形象也很符合人物，五官是我想象中宋海罄的样子，只是……缺乏一些爆发力”，然后沉默地思考了一会，接着指挥摄像“你们把机器关一下”，随后转过来对着杨允眸：“来来来，我亲自跟你过一遍这个戏，试试你的爆发力”。
杨允眸发现自己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兴奋，要知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仰慕已久的导演，亲自上手调教，她现在的心情更多的是忐忑与挣扎，忐忑的是刚才刘朝的淫笑，挣扎的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她环顾四周，看到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自己，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终于，刘朝喊了“action”，杨允眸开始念台词，她发现刘朝离自己越来越近，试戏片段里大人只是上下打量宋海罄，刘朝却一个跨步，直接捏住了杨允眸的腰，杨允眸感受到这双手正在用极其猥琐的方式摩挲着自己的腰身。做这一切的时候，刘朝的面部表情却控制得刚刚好，看上去就是进入角色的模样。
“大人休得无礼！”杨允眸还是强忍着恶心，说出了这句台词。
但她并没有等来刘朝继续演后面的剧情。
“还不够……再来一次。”刘朝贴到杨允眸耳边，轻声低语，还朝着杨允眸的耳边吹了口气，剧烈的酒臭味让杨允眸不自觉地想吐，她攥紧拳头，用四个手指的指甲使劲戳进拳心的肉里，试图用痛觉麻醉当下的生理性恶心。
“大人休得无礼！”这次是带着嫌弃与厌恶。
“不够，再来。”刘朝用近似于呻吟的气声继续说道。他顺势将手下移到了杨允眸的臀部，并使劲地揉了几下。杨允眸本能地用手推开，却被刘朝另一只手给按住，力量的悬殊最终还是让刘朝得了逞。
“大人……休得无礼……”
说台词的时候，杨允眸将眼神投给在场的人们试图寻求帮助，她看到制片人佩姐和选角导演低头玩着手机，假装没看见，三个摄像大哥面目呆滞地盯着摄像机的监视器，即便机器根本没有在录制，门口站着的演员统筹不知何时不见了，还把门关上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各忙各的，不敢跟聚光灯下的两人产生任何的眼神接触。杨允眸觉得那四展大灯比烈日还要晃眼，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暴露在烈日之下，而众人却和自己隔着一片冷漠的海。
他们的眼神虽然都在别处，但杨允眸很确信，他们都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