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允眸再次听到林雅茹的消息,已经是半年之后了,在一个演员朋友的生日宴上。那个女生说:“今天试镜碰到林雅茹了,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还躲在一个男演员身后呢!”
其他人也都来了劲儿:“男朋友?叫什么?”女生摇了摇头,“倒是不像男朋友,脸熟但叫不出名字。”“她哭什么?试镜不顺利?”“也不是,我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副导演说,她通过这个角色,理解了自己好朋友的遭遇,然后感同身受,觉得委屈,就哭了,大概是这样。”
直觉告诉杨允眸,这件事与自己有关,目前看来,林雅茹似乎心怀歉意,这让杨允眸动了恻隐之心,剧组杀青时的那份决绝,一下就不坚定了。
“所以这部戏讲的是什么?”杨允眸没忍住,她想要更多有指向性的细节。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导演是林安华。剧本不让看,只给了我一页纸。”
杨允眸有些失望,她之所以这么在意,是因为,第二天就是《焉知归时》的庆功宴,和林雅茹的再见面终究是躲不过了,她很想提前搞清楚林雅茹的态度,但她来不及打听了,因为,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庆功宴当天,杨允眸在洲际酒店开了房,画好了妆,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窗外的雨。
门铃响了。
“外面是下雨了吗?”佩姐打开门之后,并没有热络地跟杨允眸互动,而是看向了她身后的落地窗。
“是啊,您来的时候没下吗?”
“车上一直在处理工作,都没注意。”佩姐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走了进来,脱了外套放在椅子上,然后走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从香奈儿le boy里面拿出粉饼,开始补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她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反正下不下的,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同。”
杨允眸看着她,绒面高跟鞋的鞋底也都是干的,脱下来的羊绒大衣上也没有一点水汽。
佩姐:“找我什么事儿?”
杨允眸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巴黎水,拧开瓶盖,然后放在佩姐面前,“帮我搞定王浩,我不想续约了。”
佩姐有些意外,她斜着眼睛看了眼杨允眸:“什么意思?合同你都签完了,现在反悔是不是晚了?”
“不晚,合同没生效。王浩上周给我打电话,说合同他弄丢了,让我去公司补签一下。”
“你觉得我会帮你?”佩姐说这句话的声调都高了些,她把粉饼放进包里,再把包随意扔在地上,斜着眼瞟了一下杨允眸,然后拿起巴黎水,喝了两口。
“互相帮助嘛,你跟张文成的事情,我也不跟别人说。”杨允眸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了出来,还加了个俏皮的笑容。
佩姐拿着巴黎水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一连串尖锐的笑声。笑罢,又很郑重地说:“你可别造谣。”
杨允眸拿起桌上的iPad,解锁,然后就如同上次姜太递给她时那样,递给了佩姐。
佩姐打开视频,杨允眸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她这时候突然理解了那天姜太拿出iPad的时候,为何全程都带着笑意,原来这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有种猎人观察猎物逐渐走进圈套时的爽感,这是只有顶级掠食者才配拥有的体验。
但佩姐的表情管理,让杨允眸的体验打了些折扣。她嘴角挤出的微笑不变,眼神里也读不出什么情绪,戴着这张笑容面具直到视频结束:“拍的不错呀,下了点功夫嘛。”佩姐的语气充满了赞赏。
“的确是下了点功夫,但能换来自由,也挺值得的。”
佩姐笑了,笑得很轻松:“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他?只是因为我的医生说,二十岁的男人可以抗衰,我试了试,确实比热玛吉管用多了。倒是你,感觉很认真哦。”佩姐靠近杨允眸,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天在电梯里,他接了一个电话,是你打的,对吧?”
杨允眸逃避了佩姐的眼神,她扭头看向窗外,故作轻松地说了句:“都不重要了。”
佩姐点了点头,“嗯,这个态度我赞赏,这种男人嘛,就像大排档一样,当个消遣吃一吃就好。大排档是不能当正餐吃的,不然你的胃,会第一个笑话你。”
杨允眸听完这句话之后,像是有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一般打了个激灵,何止胃啊,她的五脏六腑,尤其是心脏,在那个晚上,轮番笑话了她。杨允眸把这句话认真听进去了,她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回到正题:“这个视频,全世界只有一份拷贝,就在这个iPad里,我把它送给你,你送一份自由给我?”
“刚好王浩欠我一个人情,也到了让他还的时候了。”佩姐拿起iPad放进包里,站起来后又补了一句,“闺女前两天的iPad摔坏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哦对了,最近换了一家大排档试了试,发现口感不错,原来那家不太想吃了,你不介意我拿你当挡箭牌吧?”说罢佩姐直接开门走了出去,杨允眸清楚,这不是请求,这是告知。
佩姐走后,杨允眸长舒一口气,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她心跳依旧很快,但整个身子全都放松了下来,肾上腺素飙升过后剩下的疲惫感充满全身,她闭上眼睛,回忆起自己从姜太那里拿到iPad时的场景,突然觉得好像电视剧里的桥段——就是那种仙侠剧里,主角突然获得了绝世法宝,从此人生一路开挂的桥段。只是电视剧里并没有告诉大家,每一次的开挂,主角所要承担的痛苦,也是等量的多。
六点五十的样子,杨允眸下到三楼,发现宴会厅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粉丝,他们被拦在一侧,手上举着诗菲的灯牌,有的拿着签名照等着。有三两个粉丝看到杨允眸,喊了她的名字,热情招呼她,这让杨允眸有些意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粉丝。她走过去,最兴奋的那个粉丝说“我们总是在诗菲的路透上看到你,本人更美啊!”另一个粉丝在包里翻找着什么,然后递出一张照片,说“能不能签个名啊!”杨允眸拿到照片,都快下笔了,突然发现不对劲——照片是她这部戏的定妆照,从未对外发过的那种。要命的是,她穿着的,是诗菲的那件衣服,也就是那天在淑平的试衣间里,她亲自整理好,又被淑平要求穿上拍照的那件。
杨允眸出了一身冷汗,她拿着笔的手悬在空中定了两秒,定了神之后赶紧把笔和照片一起还给了粉丝,“这照片你从哪弄到的?”粉丝狡猾一笑“没有我们粉丝弄不到的东西。”杨允眸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这个照片我签不了。”然后迅速走进了宴会厅。
杨允眸坐在座位上发呆,脑子里塞满了那张照片的各种阴谋论,甚至没有注意到林雅茹是否出现,也没有留意到刘朝正在台上做着煽情的演讲。她隐约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无暇顾及,直到助理雯雯戳了戳她,小声提醒:“导演叫你呢。”她才反应过来,然后朝着舞台看去,刘朝笑意满满地将手伸出来,用手掌指向她,然后说“杨允眸真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难得的好演员,相信我,这戏播出之后,她一定大火!”
杨允眸有些难为情,伴随着全场响起的掌声,她站起来鞠了一躬,然后坐下,这时候她环顾四周,才发现林雅茹好像还没到,然后她又看到,佩姐和张文成一前一后地从侧面的小门里走了进来。佩姐神色轻松,张文成却看起来心事重重。张文成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他往杨允眸这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对,这次她发现,张文成的目光里,充满了寒意。
杨允眸心想,这个锅势必已经背上了,但也无所谓了,张文成的报应本该如此,于是她朝张文成笑了笑——那种胜利者的笑容。
刘朝从舞台上走了下来,伴随着众人的目光,他笑盈盈地走到杨允眸面前,坐了下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那个视频,林雅茹给我看了,你行啊杨允眸,这么爱记录生活。”
杨允眸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问了句:“哪个视频?”刘朝充满讥笑地看着她,她立刻反应过来,还能是什么视频,她都能想到,那天林雅茹肯定是趁着自己去洗手间的时候,偷偷同步到手机上的。她甚至知道,如果不把视频拿给刘朝看,林雅茹根本没有勇气提分手。
但现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重点在于刘朝竟然没有发现,视频的拍摄者,是来自于他的助理——受聘于他老婆的、每日监视他的助理。杨允眸很想把这个真相喊出来:“爱记录生活的,是你的亲亲老婆!是她,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但好在此刻的杨允眸是理智的,她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揭开真相。对大局来说,自己帮姜太抗下这个锅是最佳选择。
“是啊,我就是热爱记录生活,就像您,也热爱调教演员一样。”杨允眸笑着回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像刘朝一样小心翼翼,而是端着酒杯,充满笑意与感恩,声音洪亮,说完后将酒杯高高举起,“这杯我敬您!谢谢您的调教。”然后一饮而尽。
杨允眸看着刘朝的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多,面部涨得也越来越红,嘴上虽然挤出来的是笑容,但咬肌硬硬地绷起,想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刘朝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有个女演员迎上去想跟他敬杯酒,却被刘朝一把推开,女演员一个踉跄快要摔倒,被旁人扶住。女演员看着刘朝离开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是撒的哪门子气?”旁人解释了句:“他今晚的飞机去加拿大,要开始坐移民监了,换谁谁开心啊。”
杨允眸是在去洗手间的路上碰见的林雅茹。大约是接近晚上九点半的样子,宴会厅里面的人基本都喝多了,她趁着这个气口想去洗手间透透气,也没让雯雯陪着,于是恰好在这个无人的走廊上和她狭路相逢。
根据杨允眸的判断,林雅茹一定是埋伏在这里,等着自己出现的。因为她清楚地看见林雅茹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惊讶的神情,反而像是做足了准备一样,原地踱步,等着杨允眸向她走来,脸上已经准备好委屈的表情,甚至眼睛里面还有一些泪光闪烁,嘴巴也是做好了准备,等着杨允眸走到一定的距离,她就张口。
还未等杨允眸走近,林雅茹就有些迫不及待,她上前两步:“还在生我的气吗?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久,你知道吗……”说到这里,林雅茹就开始哽咽,且不自觉地两行泪就流了下来。
杨允眸确定这是林雅茹的真实反应,但她此刻也在气头上,还未等林雅茹表白完,杨允眸就打断:“我知道,我太知道了,我知道你趁我不注意,偷偷把我被骚扰的视频拷走了,我知道你自己没有勇气跟那个结了婚的老男人提分手,于是拿着我的视频做挡箭牌,那个老男人在离开之前还恶心了我一把,所以你满意了?”
这些话全在林雅茹的意料之外,她一下就慌了:“我不是……你听我说……我跟他本来也就是玩一玩,我就是觉得他特别会哄我开心……没想到他这么贱,居然跟你说了这事儿。”
杨允眸听完更加愤怒了:“你好好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本来就是玩一玩,那你有什么理由拿我做挡箭牌?你无非是想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审判对方,好掩盖你是小三的负罪感!可是,你把视频拿给他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我才是整个事件中的受害者!”
林雅茹:“我看你那天那么淡定,我以为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杨允眸突然没那么气了,她推演过林雅茹的每一个心理活动,刚才这一轮沟通下来,所有最糟糕的推演都被一一印证。想到这里,她反倒不再愤怒了,她的语气很平静:“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你也不必再解释了,我只希望你把那段视频删掉,我不希望它再被多一个人看到!”
“你放心!我都删掉了!”
杨允眸扬长而去。
她听见林雅茹在她身后哭了,但她没回头。
很久以后当她回想那天,会忽然想起,或许林雅茹埋伏在那,是有别的事要告诉她呢?
毕竟她哭的伤心不是假的。
可是那天,当杨允眸再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林雅茹已经不在了,她深呼吸几下,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庆功宴上的人们只有少部分还在把酒言欢,大部分人都聚集在门口,好像在跟安保商量什么。杨允眸走上前去,听到讨论声,说是外面围了很多记者,协调了员工通道供大家出入,但是连接员工通道的包厢有个活动还未结束,让大家再等等。
已经有好几位不耐烦了,正在跟安保理论,雯雯见状穿过人群,溜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不自觉地哇了出来。回到杨允眸身边,说“人山人海。”
大家还在纳闷,明明庆功宴只是针对剧组内部的,并没有告诉外人,怎么媒体这么快就收到了风声,且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媒体聚在一起,对这样一个很普通的庆功宴感兴趣。有个演员说出了答案:“那当然是因为诗菲啦!只有她才有这样的号召力。”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起来:“不愧是顶流啊,走到哪里都有这么多媒体跟着。”
“是啊,诗菲,我看你今天的穿搭,非常好看呢,也不要让他们等这么久,你去代表我们剧组,跟他们打打招呼。”
“诗菲,我们这个剧的收视,可就靠你了!”
“诗菲,咱先把剧的热度燥起来!”
诗菲就在这一声声的夸赞中沦陷,然后补了补妆,示意了安保开门。
门开了,记者蜂拥上前,安保们手拉着手隔出了一道防线。诗菲站在最前面,朝大家摆着营业的姿势。可逐渐发现,闪光灯和媒体对她并无兴趣,这些记者们在诗菲身后寻找着什么,终于有一个记者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个人才是他们苦苦寻觅的主人公。
这个记者张口,喊了一声:“杨允眸,杨允眸你能过来接受一下采访吗?”
其他记者也都纷纷看了过去,然后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朝着杨允眸的方向涌了过去,即便有六个彪形大汉手牵着手也险些招架不住。那些记者像是饥渴的狼群,纷纷朝杨允眸的方向缓慢前移,期间险些踩踏到诗菲,还好诗菲反应快,她一头雾水地躲着人群,然后走到靠后的位置,而其他人也非常识大体地退后,只将杨允眸放到最前面。
记者们站定,最前面的记者率先问出了那个问题:“关于刘朝性骚扰你的视频,你有什么想说的?你有想过它会出现在网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