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旁晚,月甫带着许剪秋出门,没有包袱没有马车,也无人护送。许剪秋原本担忧月甫的身体状态,被他耳语几句后满脸红润。
夕晖铺撒古老的土地,毛花连蕊茶的花期已尽,枯竭干瘪的花朵掩于落叶之下,若能早几个月前来便能看见一地的耀眼白色。
连蕊茶的果实小而绿,陪同叶子一起沐浴在璀璨的夕阳之中。紧贴于地上的影子愈发幽暗,光与影按照各自的规律运行,犹如老天爷的双眸。
月甫牵着许剪秋的手,默不作声地穿过茶树。她很是享受,而走在前方的他头也不回。影子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东西,人们大都会看向明亮的地方,暗部的景色不愿看清。二人没有察觉到后方的男人在影子之间穿行、消失,难以听见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许剪秋问要去哪,月甫总说快了。不久后他们的步伐停在一棵山桃树下,月甫深深对望许剪秋,理所当然地令她紧张极了。他伸手抱住她的脑袋,给予拥吻。许剪秋又惊又喜,两手情不自禁抓住月甫的衣襟,全然忘记了呼吸。
同样惊讶的是不远处的齐州于,暗中痛骂月甫竟然还有心思乱吃豆腐,还不懂得让许剪秋缓一缓。他再仔细瞧瞧,诧异发现月甫的另一手握着金色的魂魄,缓慢推进她的胸口。
光辉比夕阳通透明亮,大小却和眼珠一样。许剪秋昏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被迫接受来路不明的金魂,导致她七窍流血。月甫轻轻放倒她,细心擦掉她脸上的血迹,之后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一旁。
齐州于实在不明白月甫的这番举动有何用意,只好继续等待。
将近四个时辰过去,连蕊茶吸附着晨光下的水珠,洗去昨晚的尘土。叶尖的珠子滴在许剪秋的额头上,她醒了,可她没有看向月甫,而是往北边走。齐州于的第一反应她不是许剪秋,是那个金魂。
潺潺溪流自西北而来,在野草的掩盖下叮叮咚咚。一只母鹿带着小鹿饮水解渴,落叶的吱呀声惊扰地响起,它们迅速蹦进密林内。她脱掉靴子,将自己的双脚浸泡在溪水中,不惜打湿衣物。
她双手捧起一口水,舔了一下,“它果然沉睡了。”她的声音很沉稳,完全没有许剪秋的诱人嗓音。
月甫下跪,低头,语气诚恳,“我已万事俱备,六天后正是时机成熟之日。”
“我明白了,但你无需过早唤醒我。”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没有许剪秋的气息,神秘、遥远、高深莫测和令人自发地敬畏。
“我只想让先祖好好享受这几天。”
她垂目,坐在岸边,“你是想要我的意见。”她抓起月甫的右手,“它的魂魄之强大,足以将一般人撕裂,所幸你的意志还不错。”
“我必须如此。”
“很有月武公的勇气,但你要面临的是天子和他的神明。”
月甫磕头,“还请先祖指点迷津。”
她抬起双腿,手划过,衣物和脚上的水随着她的动作回归溪流里,“天子的神明不易对付,尤其是羲和,无人能敌。”
“他们曾是人,一定有弱点。”
她对月甫悄声细语,齐州于听不见。
“多谢先祖。”月甫低着头。
“你回去吧,我要和他见一面。”
月甫离开,看似不在意她口中的那人。齐州于发现她正盯着自己,似笑非笑,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她面前,感受到属于神明的力量。
“为何你能附身?”齐州于盯着她的眼眸。
“他的药罢了。”
“你是谁?”
“我们曾见过一面。”
齐州于瞪大眼睛,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她,只看见许剪秋的外貌。慢慢的,他试着凝视她体内的金魂,不如竹龙的魂魄金光闪闪,其形状和大小都很普通。
她呵呵笑道,“我死后,魂魄一直待在月国宫殿,曾掌管——”
“月河神!”
“正是。”
“你不应该长着鱼尾巴的吗?”
“我是不是还应该右手拿叉,左手拿网,百姓眼中的我真可爱。”
“神死后不用到黄泉?”
“月武公的长子将我的魂魄封存在玉石中,我才得以站在这里。”
“为何?”
“保护月国。”
“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一百年多前吧。”
“月国还有别的神吗?”
“月神去了姚国,只剩下我一人。”
“你曾经是人?”
“所有神都如此,只是做了常人做不到的事。”她走近齐州于,即便她需要仰视他,可十足有神明的风范,“我们注定要见一面,你比以前的龙言更——”
“厉害。”
“口出不逊,你理应——”
“隐秘行事,我懂。”齐州于擦擦鼻子,“竹龙要我阻止月甫,你应该会帮我的吧?”
“它位于众神之上,所以你以为我们都应该听它的。”
“难道不是吗?”
“它掌管的地方只不过是这片大地的一半,我们将其名为鱼沉。”她转头,淡淡道,“在竹龙之上的是青龙,不过两者的实力相差无几,只是青龙在神明之中的名望更高。”
“青龙在哪?”
月河神不语。
“那里也有天子和诸侯国吗?”
“差不多,你还是专注眼前的事。”她望向西北,“我讨厌竹龙,我不会帮你。”
齐州于不敢相信有神居然会大不敬竹龙,“它可是龙。”
“竹龙做了很多蠢事,恣意妄为。”她再次走近齐州于,“我也不会阻止你,你的路比你的前辈们更为艰辛,要做的事很有可能注定失败。”
“因为我的对手是月甫,他是不是用剑伤了竹龙?”
“若是,那绝非是一般的剑。”
“那把剑在哪?”
“我不知道。”
齐州于失落,“那你知道商陆吗,他是什么神?”
“门神枫君。”她叹气,“他沦落到今天,真是可悲。”
“何解?”
“他曾经住在䃌山,是人们祭祀的门神,与他相伴的是左门岁中。他们尽职尽责,偶尔回应百姓的请求。”月河神遥望西边,“岁中嫉妒枫君深受百姓的信任,便暗中陷害他、背叛他,我们那时候相信岁中的话。”
“什么话?”
“他吃人。”
“你见过?”
“所有证据都指明枫君真的那样做,众神便剥夺他的神位,杀他,将他打入黄泉。”
“他的魂魄逃离黄泉了。”
“非也,他虽然死了,但仍有肉体,成为神尸。”
“你呢?”
“我的肉体早就化成黄土。”
“神尸有何特别之处?”
“肉体会渴望血肉,令他癫狂。众神没有成功将他完全杀死,于是我们把他关押到䃌山。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他亲手杀了岁中,打伤羲和,彻底于众神决裂。”
“现在的众神怎么不教训他?”
“我沉睡了百年,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办法可以杀了他?”
“没有,虽然门神的名号很一般,但他的实力超过我,说不定他现在能与羲和打成平手。”
“他想要什么?”
“报复。”
“月甫所做的事是对是错?”
“我支持他。”
“难道你愿意任由天下大乱,你怎么舍得好端端的大山崩塌,你就不怕你的月河断流吗?”
“龙言,竹龙本不应该来鱼沉,这片土地会因它衰落,无人能逃过这一劫。它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耐,根本不将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
“你骗人,骗人!回来,不准走!”齐州于跟不上她的步伐,一眨眼就跟丢了她。
“它为什么要躲在那么远的地方?因为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害怕被众神指责。”她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月甫能带领你们活下去,而你是他最好的武将。”
竹龙的命令、月河神的谈话,还有月甫,齐州于分不清楚谁对谁错,纠结正拧紧他的思绪,令他寝食难安。好在这次的纠结持续不了多久,第二天的对峙令他更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