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苍翠欲滴，近在眼前，竹子清香袅袅，沁人心脾。雾气消退了一大半，他距离竹林还有几百米。齐州于却明白那片竹林暮气沉沉，或许竹龙已经不在那，可他不愿放弃好不容易来到梦境的机会，拼命迈开双脚前行。
风带来滔天巨浪般的威压，猛烈冲刷他的身躯，欲要压垮他的意志。几片竹叶划过他的皮肤，脑壳和耳边出现锋利的伤口，血珠被风一粒粒地抽走。
“竹龙，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数不清的竹叶狂风暴雨似地倾泻，一道道刀口血淋淋地出现在他身上，使他难以前进。他双手挡在身前，瞬间血肉模糊。
“为何不肯见我？”齐州于用龙语烧毁竹叶，但他怎么烧都烧不完，竹叶还愈来愈凶猛。
鲜血飘行几十米，落在千米开外的泥地。竹叶近乎疯狂，以铺天盖地之势急速冲撞他，削平石头，吹干溪流，要是再继续下去恐怕这个梦境将会寸草不生。
火焰有一下没一下地亮起，渐渐地被吞灭。一片竹叶穿过他的眼睛，被蚂蚁啃咬的感觉瞬间出现。
“哇啊！”齐州于被吓醒，出了一身冷汗。
鱼奴端来水盆，擦拭他脸上的汗水，“未时了，吃点饭吧。”她端起一大碗生肉，每块肉都浸泡在血水里，对齐州于来说无法拒绝。
“四娘呢？”
“在村外。”
“叫她过来。”
“还请主人吃饱后再去找她吧。”
“怎么？”
“不知，仁和月世子都出去了。”
“大法师呢？”
“在这。”
齐州于隐约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他以为自己会很焦灼，但却能安安静静地吃肉，时不时问鱼奴的习箭情况。
“如果你爹要砍树烧饭，但会引来洪水，你娘想要阻止你爹，你帮谁？”他问道。
鱼奴想了一会，“我娘，洪水会淹没村子，没必要为了一餐饭而这样做。主人想问什么？”
“我的问题很复杂。”
“无论主人要做什么，我必定追随。”
“你要是食言了，我不怪你。”
“咳咳，我不会的。”
他伸手拍拍鱼奴的背，“月甫有给你喝药吗？”
“没有。”
甘来顶替九鸦的位置，他一手拿着龟甲一手持法杖放出火焰，龟甲从下而上裂开出一条几乎垂直的裂痕。他喜出望外，踢走脚边的两块碎裂龟甲。其中一块龟甲打中齐州于的小腿，他没在意，问甘来屋子里的男人怎么样了。
“大吉，世子真乃命中注定之人，无人能阻挡。五天后，月国将要重归繁荣。”甘来双目湿润，抱着龟甲老泪纵横，“世子一定会成功的。”
齐州于又问了竹龙的目的，甘来很遗憾地摇摇头且告诉他竹龙做错了很多事，如竭泽而渔。
“一旦你达成它的目的，它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你。”甘来叹息，“曾有个龙言失败了，它大怒，取了他的性命。你很走运，遇到月世子。”他将龟甲放在墙边，意味深长地看着齐州于。
石墙抵挡下的妖怪数不胜数，不过更多的是阻挡外来之人不要越界。少量的尘土飘往石墙上方，靠近一点还能听见马的鼻息声和蹄子声。
康、谢、巢、秋和大荔的五个诸侯国旗帜停在山坡上，各国派出的士兵各有一百，巢国的士兵只有八十。这支大军的士兵基本都是普通的步兵、弓手、法师和盾兵等，他们看着下方的百骇军，避免不了害怕。
最前头的骑马者正是康国士人，穿着依旧简朴，神情因旅途而疲惫。最有精神的是他的双眼，正遥望木墙上的月甫。
另一位骑马者的衣着堪比大夫，他的法杖木纹刻有日神羲和，是独有的装饰。此人是姚国灵族，约有五十岁，大部分头发灰白。他脸色阴沉，下巴往内缩，右耳的尖端部位被砍去了一刀。他每一次呼吸都很卖力，胸腔快要散架似的，两眼凹陷无神。
灵族人目不转睛地遥望月甫，仿佛要将对方看个精光。冰法术冲出他的法杖，击破石墙，撞出缺口。法师瞥一眼士人，士人拉扯缰绳。
月国士兵和百骇军没有让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完全不将士人放在眼里。马匹受到他们的气势威吓，踏着蹄子后退。
士人下马，往后甩动衣袖，昂首阔步走向木墙。这时他的疲惫一扫而光，见到陌刀时仅仅诧异了一下。木墙上站有月甫、九鸦、仁和刘四娘，月甫很有精神，不刻意隐藏自己的双手。
齐州于登上木墙，冲冲扫一眼远处的诸侯大军，那名灵族法师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随后他见到士人对他行礼，他没想到他真的办到了。
“我以为你会被康侯刑罚。”月甫笑盈盈看着士人。
“月世子忧心了，只是连累了妻儿。”士人低头，说得轻描淡写，接着他扬起脑袋，看着月甫，“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月武公的大车只铺一张草席，肉不多吃，米不用精。现在月世子废弃道德而炫耀有违礼法的行为，囚禁前来进谏的各国士人，如果百官跟着你这样做，你又能惩罚谁呢？将百骇军放置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更明目张胆的行为呢？二十年前，月侯打败齐侯，将大鼎迁到义安，没有人不非议。咳咳。”他咳出少量魂魄，“更何况你违背立法，表明叛乱，这怎么能咳咳，咳。”
月甫平静地等着士人说完，齐州于惊讶士人的病情。
“世子从医，怎能不明白战乱对于百姓而言是何等的悲祸，咳，小国虽小但行之有道，所谓道，是忠于百姓而取信于鬼神。百姓，是鬼神的主人，圣明的君主会将百姓放在心上，而后才去侍奉鬼神，咳咳，咳咳咳！”士人乏力，差点倒下，“鬼神赞许牲口肥美无病，是因为百姓勤劳，鬼神称誉饭食干净丰盛，是因为百姓和睦。整个国家没有邪念，咳，没有，咳咳，小人，百姓良善而鬼神降福。”他说活逐渐吃力，“若鬼神无主，君主祭祀时会得到什么福呢？世子还是先与月侯修明政事，加深兄弟国家之间的友谊，这才能免除灾难。”
月甫听得很认真，“苍哀伯的言辞直击要害，说我灭德立违，可惜你后继无人。”
“若我的话能让世子有一丝动摇，我便无悔。”
“你已在百骇当中。”
“道义无惧万物。”苍哀伯的身边站满百骇军士兵。
“神明不会帮你。”月甫严肃道。
“他们掌管山川大河，避免洪水滔天或山崩川竭，他们这样做就是为百姓降福。”
“苍哀伯见过神吗？”
“我不够良善，因此从未见过。”
“康国的领地也没有神明居住吧？”
“虽然没有，因此希望康国百姓在祭祀时更加诚心实意，咳咳。”刚说完，苍哀伯痛苦咳嗽，他流逝的魂魄不多，可他开始精疲力竭。
齐州于看得出苍哀伯左臂的伤势没有痊愈，士人的衣物满是干枯的血迹，应该是换药时弄到的，而且他估计士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换药。他知道月甫很不乐意见到士人，但月甫此刻的神情未免过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