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剪秋捂住胸口，磕磕碰碰地离开梧桐林。暴雪减弱了一些，但街上的行人依旧很少，大都聚集在酒肆或茶馆。几名孩子在家门口堆雪人，只有他们才能玩得不亦乐乎，相互攀比自己的雪球才是最大的。
噗，雪球掉下，孩子们赶紧回到屋内，却又好奇地从门缝间往外望。许剪秋艰难前行，每走一步她的魂魄便会消散一点，同时她对自己的恨意逐渐加重，嘴里不断地发出憎恨的低吟。
“许姬好恨自己，如此......没用，怎会被主君看重？啊，月甫，快过来看看许姬吧，若你没有时间，咳咳，许姬站在远处便好了。”她拖着脚步，行走的速度逐渐迟缓，“许姬连奴隶都比不上，没用，没用，毫无价值，真是活该，没用的东西就是没人在乎。”她的怨恨仿佛能凝固成墨汁，飘散的黑雾似乎不是她的魂魄，而是强烈的恨意。
月府大门就在眼前，她差点倒下，硬是强迫自己站起，且拒绝士兵的搀扶。她咬着牙，凶狠道，“别碰，许姬可是，呼呼，月侯夫人。”
奴仆清扫小径上的雪堆，他们瞧见许剪秋跪在地上，艰难地控制自己的手脚。她走一步就得用一口气，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到院子。
她停在湖边，望见月甫还在小岛上。她露出高兴的笑容，走上冻结的湖面。随着她的前进，魂魄消散的速度变快，她慌张极了，想赶在失去力气之前再看一眼月甫。
她发不出声音，脚步开始变得轻飘飘。她伸出右手，还差几步就能抓到月甫。她看见他朝后转身，正想看清他的容貌时她的脑袋天旋地转。
最后一丝魂魄离开许剪秋的肉体，她再也抬不起身子。月甫抱起她，脸上的伤感并不明显，她今日的离开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将许剪秋放进棺材里，命人送回流金。墨车驶进风雪中，他目送车辆远去，直到马车消失不见。
“他七天前到了赤骥。”硎坐在月甫寝室的窗台上，翘着二郎腿。
月甫正查看竹简，“怎么进去的？”
“他不是龙言吗？肯定有办法。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他已经死在那里了。”
“他死不了。”月甫合上竹简，又查看更厚的一份。
“天子四天前病逝，谥号姚灵王，他的第五位儿子坐上王位。”
“姚白，一直都是他。”
“他早就在暗地里称王了。”硎走入影子，“据说他对神明做了点手脚，才将我们的月神吸引过去。”
“这些年里你都找不到原因？”
“我的影死了两个，主君可别以为赤骥很容易靠近。”
“我没有贬低卢堂。”
甘来火急火燎地跑进屋，“世——主君，今晚的亥时是个好时辰，但那个曲禾又不见了。”
“他在西市，帮助被大雪困住的百姓。”风雪变大了，硎关上窗户。
“不能再让他乱跑了，今天又死了十个，再这样下去何时能建成鬼妖大军！”
月甫的右手撑着额头，眼睛不曾离开竹简，“嗯，甘来先去梧桐林，我稍后就到。硎，你去歇一会。”
甘来恼怒地呵一声，硎无声离开，他们后脚刚走，折竹前脚进屋。
将军跪坐到月甫面前，陌刀没有带在身上，“军队的粮食很充足，武器也已经打磨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将军做得不错。”
“职责所在。”
月甫盯着竹简，“我爹病逝，实则被人杀了，此事除了我、你、月珂和大夫们知道外，没人知道。”他的眼睛慢慢上抬，“为何千灯会知道？”
折竹沉默。
“你早就知道是她吧？”
折竹无言。
“那时候你本可以抓住她。”月甫紧紧握住竹简，“我该如何再相信将军？”
“你爹的死绝不简单，不管是谁下手，抓住那人反而对月国不利。”
“借口。”
“他死于毒杀，千灯不会那样做。”
“你与她分别已久，她早就变了。”
“寒蝉军从不用毒，况且你爹伤口上的毒药并非出自齐国。”
“出自哪里不重要。”月甫松开竹简，让自己冷静一会，“你想说她受人指使？”
“没错，但我认为不是齐侯，他不会干那种卑鄙的事，其他诸侯也没有能力命令千灯。”
“她的师父。”
“很有可能，十剑客就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
“谁会请他做事？”
“只有天子。”
月甫的语气有些嫌恶，“呵，他明明也有影，不过齐国人真是他的走卒。”他冷冷地看向折竹，“千灯是不可多得的高手，若实在没有办法，那便杀了她。”
“是。”
屋里只剩下月甫，他看着摆满整间屋子的竹简，都需要他尽快全部看完。他拿起最厚重的竹简，拂去尘土，摊开。这份竹简由他爹所写，密密麻麻的字诉说妘氏的喜好，字里行间皆流露出月明公努力讨好夫人的种种举动。
这些事发生在月甫出生前，也是他第一次知道爹娘年轻时的经历。最后的几句话写了妘氏难产月甫的时候，六个接生婆围着她，足足生了一整天。月甫合上，不愿多看。
他准备拿起茶杯，瞧见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忽然之间变冷，同时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压迫此地。
光线也暗了下来，窗外的暴风雪呼啸而过。月甫紧闭双唇，不悦地望着前方。房门被吹开，一股黑雾飘进屋里，绕着月甫转动。
“你居然还能如此悠闲呀。”黑雾快速穿过月甫，“你是不是害怕了？”
月甫忍着黑雾带来的不适，龙尾快速扫过雾气，试图劈开，“你太心急了。”
“谁叫本法师报仇失败了呢。”黑雾聚合起来，形成商陆的样子。他赤身**，难以维持人型，有一半的身子都飘着黑雾。掌心冒出火焰，他笑呵呵道，“本法师告诉你竹龙在哪，还帮你从天倪宫偷出无剑，本法师为此惹了一身麻烦。你可要感谢本法师没有说出你的名字，不然那群鬼卒定要抓你去黄泉受刑呀。”忽而，他手中的火焰变成长矛，插在案几上，将竹简烧出一个洞，“本法师帮了你这么多，还变成这副鬼模样，你是不是也应该好好回报？”
月甫握住火焰长矛，令其熄灭，之后用手指压了压竹简上的灰烟，“军队已经集结完毕，粮草还在筹备，若你等不及，不妨吃点妖怪。”
“哈哈哈，妖怪怎么能比得上人。”他舔舔嘴唇，“反正你的月国还有很多百姓，少了几个也没有问题吧。”
月甫恼怒，他立刻伸手抓住对方的脖子，“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