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散薄雨，黑云跨山巅，潮湿的气流飞越荒野，深入泥土，妖怪们都在抓紧时间寻找躲避的地方。或许是将军的到来加快了暴风雪的降临，急雪突突猛坠，不到一会就铺遍整个苍梧野。雪龙攀爬山脊，白绿相间的景色大概唯有人才能够欣赏或加以感叹。
现在远不是冬眠的季节，动物瑟瑟发抖，正在储备食物的松鼠将会在今晚冻死一群。有毛的妖怪还算过得去，毛妖们聚在一起，狼妖家族躲在巢穴中，夜叉以猎物铺盖身体，但多变的天气令它们的幼崽虚弱了许多。
召之比的锐气被将军镇压，他很不服气地带着军队撤退到山坡后方。齐州于死死盯住将军，面容些许扭曲，他的胳膊被刘四娘牢牢抓住，想动都动不了。此时此刻最受瞩目的便是折竹，他正听着九鸦的汇报。
月国军安静如木，没人发出多余的声音。谁也不知道将军会在今天来，但他的突然出现没人有意见。九鸦说完了，垂首后退一大步。
折竹看向石墙边的仁，众人的视线也转了过去。仁没有叹气，他背起红弓，不慌不忙地走向将军。这谈不上镇定自若，可弓手的眼神亦没有万念俱灰，仿佛在面对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若换做其他普通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喉咙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好。随着仁的脚步越来越近，风雪减弱，黑云压低，似乎老天爷也停下步伐观看他们。气氛已到了最紧张的时候，即使狐村着火也不能将众人的视线从两人身上离开。
仁距离折竹只剩下两米，他在将军的注视下低头，缓缓开口，“在下早已不能为百骇军尽忠尽职，为不拖累士气，故在下私自做主离开，望将军谅解。”
所有人都在等待将军的回应，眼皮舍不得眨一下。
折竹双臂抱胸，陌刀举至左身侧，他的语气像往常一样，低沉并令人不自觉顺服，“你认识了何人？”
他们都很意外将军问了这个问题，但紧张的气氛没有因此降下来。
仁思索一会，“一个年轻人。”
“哪？”
“墙上。”
折竹望向木墙，虎眼反射着光点。齐州于毫不示弱，他挺直胸膛，丝毫不在意他的脸有没有被认出。
血刃横扫，仁受痛跪下，他的上半身被划出一道半臂长的伤口，从右腹部至左胸口。幸亏他体格壮实，不至于倒地，否则他最依赖的右臂就要从此道别。
“仁，你可是值五金币的弓手。”
“在下明白。”
“一个村子才能养活你，而你现在让百姓白费功夫。”
“在下不赞同月世子。”
“你背叛你的誓言。”折竹走向仁，“我本来想让你回来，重新成为我的部下。”
“将军，在下已经——”
陌刀的挥动声沉重且迅速，离它最远的月国士兵都能感受到威慑的力量，更何况陌刀近在耳边的时候。仁比不上折竹的速度，他只能取下红弓，直接用弓身抵抗刀刃。
木屑破碎，凌乱腾空，木制的红弓始终遭不住利刃。弓弦绷断，裂口愈加增多。没人对弱势的一方抱有希望，月国军完全站在将军这边。
陌刀对准最深的裂口砍去，轻轻松松地将红弓劈成两截，同时令仁的右臂受伤。没有悬念，折竹也不打算手下留情，他只要再攻击一次就能取走仁的性命。
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流血，齐州于在折竹动手的那刻起就已经怒目切齿。刘四娘用尽全身的力气按压他，不断劝说他千万要冷静，不可在这时候被折竹盯上。
任何声音在他的脑子里都变成嗡嗡声，旁人说什么他已听不见。怒火驱使他推开刘四娘，跳下木墙，边跑边拔剑。上挥，挡下陌刀。
折竹用力下压，使齐州于的双膝不得不弯曲。齐州于来不及后退，只能硬生生用剑撑着。仁喊了一声将军，可将军的注意力没有移开。
叮叮，齐州于整个人都为之震颤，持剑手很快就发麻了。为不让折竹有进攻的机会，他迅猛出招，一股脑打得不停。他的进步很大，在此刻发挥出最强大的实力，远远超过以前的自己。
充满恨意的攻击像密集的雨滴，就是眼前男人断了他的手指，杀了他的侍卫。
很可惜，折竹原地不动并单手就能防御齐州于的招式，对将军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在旁人看来齐州于像个出生的牛犊，折竹将军的真本事他根本没有亲眼见识。
齐州于欲要重伤将军就得近身，但他一近身便被陌刀拦下。他再试一次，先滑步到折竹的左侧，对准野武族人的肋下、腰部、没有铠甲覆盖的大腿攻击。仁前来帮忙，马上被折竹击退。
齐州于非但没有成功伤及将军的半根寒毛，自己的左大腿还狠狠吃下陌刀的一击，所幸只是刀背。他无力下跪，左腿完全动弹不得，稍一用力就痛得钻心。月国军不同情他，反而认为将军手下留情了。
“名字。”折竹将刀柄末端放在齐州于的左腿痛处，他没有使劲，仅凭陌刀的重量就令年轻男人痛得脸色苍白。
“我是你大爷！”齐州于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发觉自己没有力气挥剑。
折竹似笑非笑地哼一声，“哪国人？”
“大爷国！”
折竹举起陌刀，放手。
“啊，我要杀了你！”伤口裂开，鲜血被刀柄挤了出来，齐州于咬牙忍耐，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
仁两手撑地，任由鲜血哗哗流出，“请将军不要为难他，他年轻气盛，难免一时冲动。”
“这不是借口。”
齐州于笑道，“当然不是，大爷打你还需要借口吗？”
“请阁下莫再嘴贫，将军请别——”
折竹掉转陌刀，刀刃擦过齐州于的左腿。血液瞬间温热他的肢体，他尽量忍耐剧痛，爬远几步。确认离开陌刀的攻击范围后他用剑撑起身体，直起腰板，顽强地看向折竹。
“仁已经不属于百骇军，你也惩罚完了，该把他还给我。”
“挡下我这一击。”折竹往前跨一步，双持陌刀，光看架势就明白这一击足以劈开巨石，“你就可以带走仁。”
齐州于也双持剑，举在左侧。他没有信心，面对这个男人时他依旧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不能保持冷静，承受这一击后会发生什么他能猜得到。可他无所谓，心中已经没有逃跑的念头。
血刃朝后蓄力，力量只增不减。出手、撞击、叮，不到半秒。齐州于的左腿更痛了，头顶有大风吹过。倒下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刘四娘和仁的嘈杂声，视野里似乎还瞥见一位从未见过的姑娘身影。
他被仁背进住所，左腿的阵痛让他无法理清刚才的事，陌刀没有伤着他，而是别的东西打中他的大腿，使他跌倒。是仁？四娘？亦或是月国军里的士兵？
不管那人是谁，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明白。他先将手按在仁的胸膛上，用龙语缓解他的伤势，之后他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