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冰封,银装素裹,昨晚的暴风雪封锁姚国的各条荒野大道,积雪比人还高,已辨别不了路在何方。齐州于闭眼小憩,鬼影于他脑中奔腾,他的身体正在颤抖,心口时而疼痛时而收紧。
无论他跑得多快、躲在哪里,鬼影都能找到他。黄泉水清洗他仅剩的意识,让他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忽然,他的胳膊遭受拍打,他快速起身并掐住那人的脖子,将对方推倒。
他大口喘气,模糊的景象渐渐于他眼前清晰起来。鱼奴抓住齐州于的手臂,脸颊憋得通红。刘四娘急忙走到世子身后,慢慢拉开他的手。
细雪轻柔,落在他们的脸上时毫无感觉,即使墨发上沾了几片雪花也察觉不到。齐州于坐在栈车里,靠着边,他双腿弯曲,眉头微微皱起,两眼无神地望着车外的雪景。
虽然鬼影没有再出现,但痛楚没有离开他。从他醒来到现在,疼痛已经持续一个时辰。他没有进食没有喝水,也不愿和他人说话。
忍耐这种痛苦需要消耗他的力气,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喝一口新鲜血液。栈车行驶得很慢,齐州于还是觉得有点快,胸口随着车轮的滚动而加剧疼痛。他没有说出来,任由刘四娘加快马车的速度。
“四娘,再快点。”当离骑着马,“不然天黑都找不到村子。”
齐州于默默瞪一眼当离,紧接着车轮转快了许多,他的疼痛再次加深。雪花飘得快又急,用不着眨眼它就被卷到栈车后方,混进茫茫大雪之内。
鱼奴将毛毯挂起,遮挡两侧的寒风。齐州于没有心思看雪景,他躺在鱼奴的大腿上,五指遮挡双目。
驻扎在附近的百骇军军营有两个,士兵正在清扫积雪,以便通往赤骥的大道畅通无阻。千灯探路回来,她提议众人往北走半天,便能进入一座村子。
刘四娘全速前进,栈车颠簸得厉害,遇到石头时车会弹起来,导致齐州于和妘氏在车上干呕。天色暗淡,大道又被积雪掩盖。一位姚国使者与他们擦身而过,他的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
齐州于爬起,他眼前一片黝黑,所有事物在他眼中既黑得看不见又模糊不清,仿佛两个眼珠子泡在墨水里,直让他的头沉重得不得了。他想把心脏挖出来扔掉,或者像商陆那样变成妖怪。
这时他的身体开始燥热,呼出的气打在手上,又被吸进鼻子,使他急躁不安。他爬到边上,脑袋伸到毛毯外。可这还不够,他努力撑起身体,张开嘴巴吸气,伸出舌头接住雪花。
还是不够凉快,于是他噗通一声,一头栽进雪堆里。他满足叹气,双手刨开积雪,钻得更深。
栈车连忙停下,刘四娘大骂他,仁下马并将他拉出来。齐州于左腿一蹬,滑进雪堆中,任凭野武族人怎么拉动他都不愿出来。当离挠他痒痒,他像个蚯蚓似地扭来扭去。
刘四娘气急败坏,她用法杖敲打他的臀部,咒骂他不知死活。三人一同拉扯齐州于的双腿,才把他拉出来。他怀中抱着一块石头,也不肯放下它。鱼奴将自己的毛毯包裹冰雪,用它与石头交换。
齐州于选择寒冷且柔软的毛毯,他这才愿意爬上栈车。刘四娘观察他一阵子,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此时她好像看到什么,忽然抓住鱼奴的右手,询问她手指的伤口什么时候弄到的。
鱼奴告诉她自己在洞穴外不小心跌倒,手撞到石头。刘四娘面目严肃地看着鱼奴,叮嘱她的伤口千万不能被齐州于的牙齿碰到,不仅如此,她还告诉其他人她要解开齐州于的诅咒,绝不能放任他随心所欲。
“比如呢?”当离问。
“不能让他喝血,不能让他单独待着,他可能会偷偷溜走,你们必须看好他,最好能一整天都在他身旁。”
“世子现在如何?”千灯问道。
“从昨天开始他被诅咒影响得更厉害,和他相处的时候你们一点要小心。尤其是鱼奴,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鱼奴点头,“明白了。”
未时,众人来到䗡渊附近的一座村子,此处距离齐国还有四天的行程。村子坐落在小山脚下,名为“杏村”,住了两百多名姚国人,每年都要给天子上贡当地的野果。
南边有座树林,比村子大得多,里面没有猛兽或妖怪,大多是村民饲养的山羊和野鸡等。七人的出现理所当然地引起村子的注意,特别是在寒冬,有孩子以为他们是来抢夺粮食。
村里没有客栈,仁手握一枚银币才有村民愿意将废弃的房屋让给他们。木屋位于南边的森林,屋内躺着十几只山羊。齐州于快要扑倒一只山羊幼崽,仁不得不抱紧他。
鱼奴简单打扫好木屋,擦掉灰尘,清理烂掉的蜘蛛网。之后她将包袱等东西搬进屋中,陶镬和碗筷放在火坑边。
刘四娘生火,融化雪水。之后她给鱼奴一张蝉翼,“有危险就撕开,半个时辰内没人能找到你,有多远就跑多远。”
“多谢四娘。”
齐州于坐在树林边,看着不远处的羊群,他皱着下巴,右手紧紧按着胸膛。大雪掩盖众多事物,让村子愈加宁静祥和。行人抱住胳膊,缩起肩膀,嘴里吃下一口热乎乎的包子。
一家三口并肩行走,农夫抱起他的儿子,额头使劲蹭孩子的脑袋,令孩子哇哇大哭。一旁的妇女抱走孩子,小声安慰。齐州于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三人消失在屋子后。齐州于看看身后的木屋,接着他悄声离开。
妘氏疲倦地坐在角落,身披两张毛毯。鱼奴时不时摸摸她的额头,又将火烧得更旺。她们听见屋外传来齐州于的怒吼,刘四娘飞快跑出去。
“我好得很,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齐州于的两臂在背后弯曲,手腕被仁抓牢,“我还没疯。”
刘四娘看向当离,“他刚刚做什么?”
“他看到一个受伤的姑娘,想好心为她疗伤。”当离应道,“我和仁马上抓住他。”
“把他绑起来吧。”
“用不着。”齐州于口中的热气比旁人还要湿热,“我可以忍。”
当离两手叉腰,“你想去街上,可以,我们得跟着。”
“千灯,你也觉得我很危险?”
“世子病了,要多多休息。”
齐州于往前走,他被仁往后拉,“我不想休息,没用。”
“别像个小孩子。”刘四娘微怒,“为了你这个诅咒我已经烦透了,现在是老娘做准备的时候,你不要给我添乱。”
“嗯,我没有添乱,是你们不相信我。”
“他要开始疯了。”
“不要乱说。”齐州于生气,“嫌麻烦就不要管我,我自己撑下去,大不了去死。”
刘四娘瞬间举起左手,正要给他一巴掌。她的手臂被千灯抓住,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