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吾山坐落于姚国的西边，北望冢遂山，南望䍃泽，距离赤骥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山中多松柏，居住两千多只举父。一座行宫建造在半山腰处，其贝阙珠宫，与王城不相上下。
行宫在几天前被打扫干净，庖屋里的热气正弥漫在树顶四周。十几辆墨车停在路边，随行的有两百多位姚国士兵，还有四十多名大夫。
最前头的驾车由六匹骏马拉着，华服男人走出来，他进入行宫，与他同行的是羲和以及云中君。齐州于坐在最后一辆墨车里，他使劲伸长脖子往前看，可惜视线都被姚国士兵和旗帜挡住，连天子的衣角都没有看到。
自从那位老人被杀，已过去五天，齐州于被困在火园，日日夜夜与神明为伴。他很少找神明谈话，有一次常仪想和他聊聊，他却掉头离开。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静坐，或逗逗细犬。
商陆陷入昏迷，有一天晚上他受到金色雷电的折磨。齐州于隐约听见商陆被逼说出“无剑”和“黄泉”的话，他还看见羲和的脸上出现细微的怒火。
齐州于被士兵带到西边的木屋，身后跟着一群奴隶，其中有喜奴。见到熟悉之人时他有些高兴，等到士兵离开后他溜到奴隶所住的茅草屋。
这里有十位奴隶，负责清除附近的枯木、砍柴、为士兵做饭。他们已经开始干活了，手脚利索地动了起来。齐州于将喜奴拉到一旁，询问她天子到这要做什么。
“田猎。”喜奴搓着双手，她的皮肤有些裂开，“这次是冬猎，大夫和士人进山为百姓驱赶妖怪，猎物最多者会得到天子的奖赏。”
“去年是谁赢？”
“百里之武将军，他猎到三只煞妖。”
“三只！”
“他连续二十年夺得第一。”
“他多大？”
“四十岁。”
“这次有谁参与？”
“召之比和季群。”
“季群是谁？”
“银朱寮的寮长，去年他第二。”
“输的人会怎么样？”
“没有输家。”
“我也要狩猎吗？”
“大概是吧。”
今日格外寒冷，山中的积雪有一人之厚，雪地上有小动物行走的痕迹，体型较大的猛兽不敢靠近行宫半步。齐州于坐在屋内，试着学因因乎那样钻木取火，手都磨红了也未能使木头冒出青烟。他放弃，直接念龙语，在堂前烧水。
还不到半个时辰，士兵前来索要木柴，他们催促奴隶加快速度，因为冰冷的行宫让王担心大夫们的身体状况。六位奴隶砍伐树木，三位奴隶将树木砍成一段一段，喜奴负责劈成柴火。
齐州于喝口热水，拿起斧头，加入到劈柴的行列当中，并叫喜奴帮他竖起木材。奴隶们惊异地看向他，见他劈柴的动作又快又稳。一段时间后齐州于劈完柴火，奴隶们砍树的速度还不够他快。
咔咔，齐州于六下就砍断一棵较大的树，他到另一棵树旁，继续挥砍。斧头撞击树木，树干破碎，露出里面颜色较浅的部位。
他不觉得累，挥动斧头的时候他只感受到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发泄出来了。眼眉因他的卖力而紧皱，嘴角下弯，下嘴唇被牙齿压出印记。
“嘶。”他的左掌心被木屑刺入。斧柄断裂，里面被虫蚁啃食一大半，还有米粒大小的虫卵。他抖抖双肩，赶紧扔掉斧头。
士兵又来收走柴火，对齐州于好心帮奴隶砍柴的行为冷言嘲笑。早饭不多，齐州于和奴隶每个人各分得一碗还没有熟透的糙米，米泡在肉汤里，饭粒咬起来就像在吃沙子。
有奴隶在断掉的斧柄里找虫卵吃，和身旁的奴隶相互争夺。齐州于感知到附近没有可以捕获的野兔或狐狸，他见喜奴紧紧捂住肚子，咕噜声不停响起。于是他悄声进入茅草屋，接着从一侧的窗户翻出去，藏进影子中。
茅草屋距离庖屋很远，需要往东北方向行走，还要穿过士兵扎营的地方。他打算先往北走，沿着高墙前进，再往东走，绕过士兵的住所。
可他走着走着却到了磊宫，那里住着百里之武和季群。再走几步他就能看见赤冰宫，天子便在里面。两名奴隶往宫殿底部的洞口塞入柴火，火焰可以使地面暖和。
他不打算走近瞧几眼，然而那位不可能出现在这的男人竟然跪在赤冰宫前。男人的头上和双肩顶着少量白雪，两秒后他扑通倒地，没人扶起他。附近有六名士兵在护卫，可齐州于顾不得这么多，飞快跑去，扛起男人后立刻远离。
齐州于进入松柏林，确认周围没有士兵后他放下男人，轻拍对方的脸颊，“苍哀伯。”
苍哀伯醒来，惊讶十足地见到年轻世子，他瞪大双眼，久久没有出声。齐州于以责备的眼神盯着士人，无声诉说对方的愚蠢行为。
“唉。”苍哀伯站起，身子下的冰雪令他抖了抖，“你弄晕我，我明白，我不会怪你。”
“你怎么进入姚国的？”
“路上遇到百里将军，我说服他带上我。”
“你不怕被天子杀？”
“死，只是过程。”
“所以你看到他了吗？”
“没有。”
“你打算对他说什么？”
“让天子以仁义劝说月世子放弃战事。”
齐州于咬住嘴唇，一拳打在树干上，“你、做、梦。”
“我倒希望这真的是一场梦，你不要再阻碍我了，只会令我更自责。”
“我不会拦你，但你要和我一起见天子。”齐州于不放心苍哀伯在行宫里走动，他强制他前往西南边的茅草屋。
庖屋有三十多人在干活，切好的肉块堆积在铜鼎里，而铜鼎正好落在影子里。齐州于偷走最大的一块肉，还顺走五块肉。他抱在怀中，弄得衣物满是血腥味。他弯着身子，急速回到茅草屋。
嗖，一支箭射中肉块，差点刺穿他的手臂。他迅速躲到树后，身体马上进入战斗状态。他一直躲在影子里，不可能被发现，他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脚步赤裸裸地留在雪地上。
刚刚成功偷取东西的喜悦刚洋溢在他脸上，完全忘记足迹这一回事。他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就稳住呼吸，心跳也慢了下来。
箭矢是从北边来的，他记得百里之武将军是法师，季群也不可能是弓手。他拔出箭矢，拿在手里转了转。箭矢笔直，有韧性，羽尾鲜红，制作的手法很熟练。
他想起姚国弓手的箭矢不长这样，也没见过哪位弓手用这种箭矢。齐州于将箭插进树上，似乎在告诉对方他还活着，还有点挑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