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血雾依旧没有消散,对任何经过的生命都紧抓不放,一只蝉便死于之中,血雾全都聚集在那,但也仅仅是飘在蝉的上方。
齐州于看不过去,找来一把木铲,先用水稀释妖血,再用土掩盖被染红的地方。刘四娘告诉他即便是多如大江大河般的妖血也不可能飘出爪子,也许是受到龙魂的影响。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老鼠变大了一圈,尖牙利爪像足妖怪。齐州于告诉她刚刚的两人交谈,说起“治病何以反败为胜”的时候刘四娘恍然大悟,但很快她又充满困惑。齐州于到东厨做了三碗药糊,交给许剪秋。未时,他和仁前往院子的南边。
染红的帷幕并不是院子的尽头,两人往右侧走几步,一个被树木遮挡的小路口通向院子的更南边。此处的茅草屋关押着受到龙魂入侵的病人,有些还活着,躺在地上命若悬丝,有些死了,尸体被随意抛弃在凹坑里。
每具尸体的死状如同竹简所描述的那样,有些尸体作婴儿样的卷缩,僵硬的肢体无法伸直,更有一具尸体呈跪拜的姿态死去。大量苍蝇绕着尸体乱舞,尸体上也爬行着密密麻麻的蛆。
“呕,呕。”齐州于从未见过这番令人反胃的景象,实实在在地、强烈地刺激他的五官,大腿在那一瞬间发软。
仁拉着齐州于的胳膊,带他到树下休息,“这活交给在下就行。”
齐州于点头,“这些人都被月甫治过病了吗?”
“治过一次后就被带来这。”仁扔一些干草到凹坑里,又扔了一个火把。
“死了还需要烧?”
“这是世子的命令,在下也觉得有必要。”
坑里的温度快速上升,尸体内的水蒸发掉,他们的四肢慢慢卷曲,手指握成拳头状。干尸能继续燃烧一个多时辰,火焰集中在尸体的躯干,因为四肢没有多少油水,不易着火。齐州于没有多看几眼,低着头不愿直视。
“动了。”
仁的话让齐州于马上抬头,两人盯着尸体。最上面的尸体动了一下,一小缕黑色龙魂从尸体飘出,径直冲向高空溜之大吉。
“没人抓得住它?”
“在下不是法师。”
“绝不能让它逃走,快用你的弓箭。”
仁对魂魄射去一箭,使其一分为二。魂魄碎裂不成形,但还是逃进了苍梧野。齐州于只希望魂魄能附身在周围的妖怪上,好让月国军早点发现。
病人们见到陌生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伸出病弱的手,妄图抓住他的裤脚或一丝怜悯。他理所当然地移开脚步,只是对于裤腿上的污渍没有像以前那样表现出恼火。
阿服被单独关着,他的身体烫得吓人,五官有流血的痕迹,他四肢前伸且呈交叠的状态,胸膛或腹部也不见起伏。齐州于试着把脉,虽然阿服羸弱不堪但也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
“阿服。”
阿服的手忽而抖动。
他凑近,“阿服,赏你具五刑。”
看似气息奄奄的阿服一个哆嗦,还未睁眼就立刻跪起,连连磕头,“主人,阿服知错了。”
齐州于盘腿坐下,“抬头。”
阿服望见眼前的人一点都不肥胖,完全松口气,继而躺下休息,“是梦啊。”齐州于问他主人是谁,他答道,“一只肥猪,每一天都是折磨。”
“他是怎么对你们的?”
“又打又踢,心情不好的时候用鞭子抽,心情好的时候也要抽。听说他五岁的时候皮得很,长大后更不得了。咳咳,我以为被月世子抓住就能离他远点,谁知会来这里,咳。”
“他太差劲了。”
“我们恨不得对他,咳咳!”阿服看着手中的魂魄,甩甩手,不在意似的,“千刀万剐,伺候他简直倒了八辈子的霉,唉,他那时候怎么不被掐死。”
“你们早就想逃跑的吧。”
“从未想过,我们只想他快点回齐国,这样整个将军府就解脱了。”
“鱼奴已经没事了。”
“是吗,太好了。”阿服转过身子,背对齐州于,“我没救了,告诉鱼奴,不用再管我。”
齐州于本想再说一句,但他发现阿服无神地盯着地面,蚂蚁爬到他的脸上也不自知。他从腰带里拿出一颗棕褐色的药丸,塞到阿服嘴里,“这能让你好受一些。”
阿服咽下,急忙撑起身子,“你为何帮我?”
齐州于本想敷衍回应,不过他想了一会,“你要是活下来,别忘了好好报答我。”
“多谢贵人。”
阿服的感谢他已听过很多次,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他听出其中的真诚。一个时辰后凹坑的火焰熄灭,仁抓起烧焦的尸体,扔到辘车上。焦尸的气味不太难闻,除了焦味外没有闻到其它味道。
仁推动辘车,“阁下无需跟来,在下一人前往便可。”
“我想看看。”
仁抓起一块布盖住尸体,齐州于这才走近辘车。村子南边的大坑已经掩埋二十具焦尸,左侧还有一个刚挖不久的浅坑。仁一口气抬起辘车,尸体滚落而下,发出啪啪嗒嗒的碰撞声响。
齐州于站在大坑前,还有几步远的距离便能见到坑底,可他此时没有多余的勇气让自己往前再走几步。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变成难以分辨的漆黑肉块,老奴、阿服和鱼奴迟早也会躺在里面。
“逃出将军府的奴隶也在这里吗?”齐州于问。
“是。”
“死了多少?”
“抓了六十多个,死了一大半。”
“月甫那小子为什么会选这里?”
“在下不知。”
“这里的月国士兵有多少?”
“一百。”
“百骇军呢?”
“五十。”
“粮食够吗?”
“够撑半年。”
“病人会越来越多。”
“阁下能救出他们吗?”
齐州于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我的目的不是这个,反正到时候一定会大乱,他们就算想逃也不会被人注意。”
“大乱吗?阁下想得可真危险。”
“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始,放火怎么样?”
“其实很难,月国的法师可不是吃素的。”仁叠好布,“虽然四娘要阁下观衅伺隙,但在下不认为阁下能找到月世子的破绽。”
“你这家伙,说好要帮我却什么忙都没帮。”
“只要阁下下令,在下愿赴汤蹈火。”
“你这么做都是因为你同情那些病人?”
“不全是,在下不希望月世子这样下去,会招来厄运。”
齐州于望向天空,“厄运已经来了。”
前方的苍梧野一望无际,充满自由的诱惑,后方的木墙上站了一排月国弓箭手,布满致死的危险。他转身,跟着仁回到狐村。
齐州于穿过村长家的南侧门,瞧见被帷幕圈起来的院子比他想象得大,于是他打算从右侧绕一圈查看。他还未走远几步,靠近后门的地方传来清脆的响声,见到六位士人正在闲情地下棋。
他们在此玩乐没有让齐州于惊讶,而是他们残缺破碎、血流不止的身躯正血淋淋得展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