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挤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是在等好吃的,也可能是在看奇人异事。他们站在一家卖弓箭的店铺门外,张大眼睛往里看,后排的孩子费力踮起脚尖,或跳起来。齐州于猜中何人在店里,他推开孩子,还没进店门就听见店家在喋喋不休。
店家的唾沫星子喷满整间店铺,对仁背上的百骇军弓箭指指点点。仁逐个查看挂在墙上的猎弓,显然没有能让他满意的。他拿起上方的一把木弓,握在手中细看,可他稍一用力弓身就出现裂痕,他有些遗憾。
店家不怒反笑,朝仁伸手。仁摸摸腰带和衣襟,为难地看向门边的齐州于,而齐州于看向子渊,子渊笑着拿出钱币。
此时街对面发生争执,百姓伸长脖子看去。那是一家铁铺,精瘦男人怒气冲天地走到街上,手里的铁锤指向东边,一大串的方言说个不停。他的视线盯着店铺里,几名孩子跑近观看。
男人见百姓都围了过来,他放低声音,言语中却仍有怒气。铁铺内只有炉火在燃烧,一个瘦小的姑娘站在阴暗里,从衣物来看似乎是齐州于认识的人。
男人回到铺中,坐在炉火边,小声说了什么。姑娘拔腿就跑,眼中似乎有泪花。子渊追上,激起百姓的议论。
齐州于低头,问脚边的一名女孩,“铁铺里的人是谁?”
“卖铁大叔。”
“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
“刚刚跑掉的姑娘你认识吗?”
“不认识。”
“大叔在说什么?”
“好凶,我听不清。”
河边的风十分喧嚣,涟漪一层接一层,碎裂的浮冰困在冰层之间,两岸的冰将要冻结在一块。齐州于赶到时望见姑娘坐在河岸,子渊跪在她身后安慰。他让子渊和仁回客栈,自己则是在一旁用石头打水漂。
浮冰比他想象得还要坚硬,石头只打碎出几片冰渣。第二块石头碰撞前一块,将后者推入河中,第二块又受到下一块的撞击,在他的玩耍下始终只有一块石头存在浮冰上。
姑娘颤抖的哭声化作断续的抽泣,一会后她的呼吸平稳,眼角的红润减淡。
齐州于扔掉最后一块石头,与浮冰上的石头落入水中,他走向鱼奴,“可以说了吗?”
鱼奴摸摸鼻子,舒缓鼻底的刺痛,“他是我叔叔。”
“这么巧,这里居然是你的村子。”
“才不是。”鱼奴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他在这,他本来应该在鱼泽,却跑到这里。”
齐州于坐在她前方,两人面对面,“你觉得奇怪,所以跑去找他。”
“我被抓走的那天,在袋子里看到他。”鱼奴双臂抱着膝盖,身体前后摇晃,“和抓走我的人说话,现在他觉得我在乱说。”
“你想我教训他吗?”
“我已经教训他了,偷光他的钱币。”她指向腰间的袋子,“在他的水缸里扔死老鼠。”
“如果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他呢?”
“反正他对我不好,打我爹娘。”她的头埋在手臂里,“他说他们为了找我跑去城外,那天有很多妖怪。”
齐州于听见鱼奴的呼吸在颤抖,他却问道,“你真的不是奴隶?”
鱼奴的十指紧抓胳膊,一声不吭。
河面中央开始结有一层薄冰,晶莹剔透,纹路如蝉翼,风都能将其吹破。齐州于向子渊要了点钱,之后带鱼奴去市集。然而市集大都是卖菜的地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圈,都没发现齐州于想要的东西。
他再仔细看一遍,找到后径直朝那走去。他拿起三串红色编织手绳给鱼奴看,询问哪条好。鱼奴随口回应,心不在焉的。齐州于观察她的眼珠子,知道她看第二条手链的时候多了两秒,于是乎他买下,戴在鱼奴的左手腕上。
“为何给我?”
“若我说要讨好你呢?”
“倒不如讨好以前的奴隶。”
“他们已经不在了。”
“我可不会替他们原谅你。”
“明白。”
就在这时,消瘦男人闯进两人之间,他的右手拿着铁锤,左手蛮狠地抓住鱼奴的肩膀,恼火问着什么。鱼奴用方言回应,并抬臂挡在自己身前。
此刻的男人不顾百姓的围观,他指向齐州于,奋力甩动手腕,语气逐渐暴躁,紧接着他欲要拍打鱼奴。
齐州于不悦,抓住男人的手,“你有事就找我,别动她。”
男人还未说下一句,他开始捂住肚子,不经意间他瞥见鱼奴腰间的钱袋,立刻伸长胳膊抢夺。齐州于快速挥动法杖,打中男人的腿,在他摔下前取回钱袋。
周围的店家撤走他们的地摊,退到人群里看热闹。男人暴跳如雷,抡起铁锤砸向齐州于。百姓大叫,他们只见一块锋利的石头击中男人的手背,铁锤砰地落地,一切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齐州于望向右侧巷子,见到千灯位于暗处。齐州于将钱袋还给鱼奴,带她离开。
“等等。”鱼奴打开袋子,抛洒钱币。百姓蜂拥而至,气得男人勃然大怒。
两人走出市集,正好遇见子渊和仁,子渊不放心他们,也偷偷跟在后面。子渊以为齐州于会和消瘦男人打起来,他已提前做好劝架的准备。
他们返回客栈时寒风呼呼吹来,行人渐渐稀少,孩子都回到各自的家中。气温一日比一日冷,刺骨的北风无差别地对待每个人,细雪开始今日的赶集,想停在哪就停在哪。
村外的荒野白雪皑皑,远处山头早已换上雪顶,两支商队加快脚步进村。镖师紧贴着货物,对陌生面孔保持十足的警惕。齐州于看向商队,不知为何想起了南荣当离,好奇她是不是还想捉拿自己。
“你笑什么?”鱼奴问。
“想起一个姑娘,她没什么本事却想纠缠我,幸好我早早甩掉她了。呼,好冷。”齐州于瞧见前方有一位挑着酒的酒贩,行人都在嗅空气里的甜味。
酒香顺风飘散,白色的热气溢出酒罐口,只需半秒钟的功夫就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他们二话不说走近酒贩,齐州于叫子渊拿出钱币。
“十剑客不让我在外面乱吃东西。”子渊说,“怕我生病。”
齐州于不乐意,“这有什么的,你不喝我喝。”
酒贩见子渊犹豫,赶紧装一杯酒,直接举到他鼻子底下,不停地说自己的酒是整条村最好的。子渊心动,酒香确实令他动摇,他伸出手。
啪,一块石头打破酒杯。千灯在暗处对齐州于摇头,齐州于便赶走酒贩。酒贩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走了。他被千灯看了一眼,便逃似地躲进巷子。
回到客房,子渊被十剑客教训一顿,他低垂脑袋,根本不敢反驳。齐州于认为十剑客对子渊太严厉,而且他也闻到十剑客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我在村里走了一圈,至少看到三个习武之人。”十剑客说,“他们看似在卖酒,实则不是。”
“冲我来的吗?”齐州于咬一口馒头。
“是我。”子渊叹气,“我连累你们了。”
“我们这七人里有五人都是狠家伙,你想连累都连累不了。”
十剑客斜着看一眼齐州于,后问子渊,“你娘上次看你是什么时候?”
“去年除夕。”
“可有人跟踪?”
“不知道。”
“回齐国前你不得离开我半步。”
子渊不高兴,“是。”
十剑客站起,“我们现在就走,你们快收拾。”
“师父,要下大雪了。”
“正因为如此要趁现在。”
齐州于三两下解决一笼馒头,又喝了三碗羊肉汤,还买下两大袋包子,临走前去茅房蹲了一段时间。十剑客忍了又忍,懒得再说什么。
众人在村门关闭的前一刻离开,进入被暴雪肆虐的荒野,他们戴上斗笠,被巫火团团围绕,即使这样也抵御不了黑暗里的风雪。白马和黑马躁动不安,它们扬起蹄子,将马背上的人摔下,逃进茫茫大雪里。
只有马前安稳着,齐州于下马,让刘四娘和鱼奴骑上去。正前方飘来宜人的酒香,等待他们的是四位手持弩弓的矮族男人。